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青凰曲》凌岫池 文案: 爱吃并且没有上进心的修道者 x 爱玩火的美丽呆萌好青年 1V1,HE,平淡温馨无虐。 练笔之作,实在写不出文案......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雪静,青羽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日头渐渐偏西,树上的蝉却是叫得更卖力,四周围的温度没有一点要降下来的意思。   宽阔的山道上,迎面走来一个身着艳红衣裳的年轻人。这人不缓不急,走走停停,好似漫无目的,走到哪算哪,一派惬意。   这么热的天,他一路下来,衣带当风,潇洒风流,额角不带珠汗,身上不染点尘,面上始终华光奕奕。   在他百步开外处,坐落了一处村庄。过了这个村再走一里路,便是屏阳城西城门了。   “人间的村落,”他喃喃道,深褐色的双眸中亮出些光彩,“不知是否有些好玩的物事呢……”   蓝家村白天的时候人口不多,村中年轻男子大都进城做工去了,剩下些老弱妇孺守在家里,等着自己的丈夫或儿子在天暗的时候归来。   五岁的蓝小毛吊儿郎当地坐在一颗樟树的巨大树荫下,正专心致志地玩着几块羊脊骨。这几块骨头是前天晚上吃剩的,被他母亲洗干净了给他充作玩具。   他把羊脊骨抛上抛下的,两手飞快地接抛交替,让它们在空中形成一个环打着圈儿转,跟耍杂技似的。这一手他练了整整两天,从一开始的笨手笨脚,到现在的游刃有余。   他心中得意,一边玩儿一边想,等下他就要去隔壁的二丫头那儿,当面表演给她看,让她瞧瞧自己的厉害!   那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瞅着他有些时候,正觉有趣,突然一块羊脊骨冷不防朝他这处飞来。   那人眼睛都没眨一下,这“暗器”便在碰到他身上之前,“啪”一声,直登登地落在地上。   蓝小毛不禁“咦”了一下,正眼好好打量起这名不速之客,却在看清对方的样貌后,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懵了懵,隔壁的二丫头什么的早不知忘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他看着那人走了两步停下,顿了顿,侧弯下腰捡起羊骨头,然后再走至跟前,半蹲下来,跟他视线齐平。蓝小毛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接了骨头,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脸上,犹犹豫豫道:“谢、谢谢,这位大,呃……”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好看得神仙似的人,是该叫大哥哥呢,还是叫大姐姐呢?   “你这小鬼,刚才敢用骨头丢我,现在怎么连吱都不肯吱一声?”那人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紧了一下眉头,一点都不客气道。   这把嗓音清清脆脆,如珠玉落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听着十分清爽。   蓝小毛怯生生的:“……吱。”   年轻人:“……”   “大哥哥!唉嘿嘿,”蓝小毛见他没有恶意,顿时心宽,嬉皮笑脸地喊了一声,把羊骨头宝贝似的拢在怀里,瞪着黑乌乌的大眼珠,认真地拍起马屁:“大哥哥你真好看!比那二丫头要好看多了!”   “二丫头是谁?”   “就是住在我家隔壁的那个整天说我没用,就知道向我娘告状的讨厌爱哭鬼!”   年轻人“哦”了一声,下巴朝他怀中的方向点了点,说:“你方才在玩什么呀?”   “哦!这个是我上次跟爹去城里玩的时候在路边看见的表演,可好看了!我爹说那叫杂耍,一堆人围着叫好拍手呢,可精彩了!”小孩兴奋地扭了扭身子,说,“二丫头从来没有进过城,肯定没有看过这个!我要在她面前表演给她看,叫他知道我蓝小毛的厉害,看她以后还笑我不!”   年轻人又“哦”一下,“这样把骨头在空中抛来抛去就叫杂耍,然后会杂耍就是很厉害?”   “呃……嗯!”蓝小毛迟疑了一瞬,还是重重地点一下头。   年轻人微微一笑:“那样的话,我也会噢!”   他抬起一只手,修长白皙的五根手指张开,就这么定着没动。   蓝小毛起先不知道他要干嘛,下一秒全身悚了一下。他怀里的几块骨头竟然自己动了起来,一个挨一个地排着队从他这里飞到对方手上。   年轻人手一翻,掌心向上,羊脊骨浮在他掌心两寸高处,围成一个圈儿打着旋。他托着羊骨头,笑盈盈地望着他:“看,是不是很厉害?”   “你你你你,”蓝小毛却是吓得脸色发青,牙齿咯咯打颤,身子向后一缩再缩,“你是人还是鬼啊?”   年轻人眨了眨眼,默默收手撤了法术。几块羊骨头又挨个长了眼似的钻回蓝小毛怀里。“你为什么害怕?是我吓到你了?”他忽然意识到,在普通人面前展露法术,可能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蓝小毛瘪着嘴不说话,偷偷拿眼瞅着他的脚底,奈何他俩都被树荫遮住了,也看不出来对方有没有影子。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你别怕我。”年轻人试图安抚,还伸手想要去摸摸谭小毛的头,却被他紧张兮兮地躲开了。   “不是人不是鬼,那你还是神仙不成?”   年轻人眼睛一亮:“嘻,挺聪明嘛!”   蓝小毛不信:“你说是就是?有什么凭证嘛?”   年轻人怔了一下,托着下巴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随后突然一拍大腿醒悟过来:“不对!嘁,我干嘛要向你这个小屁孩证明什么?爱信不信咯!”说完,起身便走。   “哎哎,等一下等一下!”蓝小毛赶忙叫住他,一骨碌从上跳起来跑到他面前,一脸期待地说,“大哥哥,哦不,神仙哥哥!你会法术,可不可以也教教我呀?”   “你?”年轻人语气轻飘飘的,明显有几分鄙夷。   蓝小毛却不以为意,把羊骨头一股脑儿塞进兜里,可劲儿地蹭着他的腰,眼冒金光,仰着脸说:“我三岁的时候我娘请人给我算过命看过骨,先生说我筋骨奇佳,天赋异禀,将来必有贵人收我为徒助我得登大道!现在想来,那个贵人就是神仙哥哥你啦!这样好了,我拜你为师,你再教我法术,这样你也不亏啦!师父师父师父!”   年轻人:“……”   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小子自说自话也就算了,怎么还带上他一起啊!   “停,打住!别乱叫!谁说要收你为徒了?”年轻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将两人拉开些距离,“你个小屁孩也真是,青天白日的就发梦呢!什么骨骼极佳,我看不就是普普通通……咦?”   他本是无意一瞥,却还真的被他发现了一丝端倪,不禁蹙了眉头。其实他自己的修为尚浅,并不会替人看骨卜测,但却能凭借自身与生俱来的能力感知吉凶。   蓝小毛心惊胆战地瞧见一抹血红在对方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就是一瞬间的事。他揉揉眼,诡异的一幕没再出现,心中疑惑,不由想是不是自己刚才眼花看岔了。   年轻人面色略沉,伸出手指点在小孩饱满的额头。这孩子印堂隐隐显黑,是大凶之兆,最近必会遭灾……他暗暗纠结起来,到底要不要帮呢?虽说生死有命,本不该由他插手,但这孩子是自己自凤巢出来之后遇上的第一个人类小孩,想想又有点于心不忍……   他踟躇片刻,还是从头上解下一支金翅翎羽簪,塞到蓝小毛手里,道:“相逢即是有缘,这个送你,就作见面礼吧,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宝物,但好歹可以驱个小邪挡个小灾……”   蓝小毛高高兴兴地收下,珍惜万分,都舍不得跟那几块羊骨头一块儿放进兜里,就这么用两手小心地陇着。“谢谢师父!”   “……说了我不是你师父了!不许再这么叫我!”他一听那两个字就头疼,声音不免大了几分。   这孩子真是……   “哦,知道了。”蓝小毛被他一吼,明白过来确实是自己做白日梦,人也变得有些蔫蔫的。不过没过一会儿便又精神起来,缠着他问东问西的。   “神仙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青羽。知道是哪两个字吗?”   “呃……我现在认识的字还不多……”   青羽在脚边随便拾起根小棍,想写在地上给他看。蓝小毛却抢先一步拦下他,伸出手摊开,说:“哥哥写我手心上吧,这样我就能记住了!”   “好吧。”青羽不疑有他,在小小的手掌横竖勾画写了三遍。   “够了嘛?记住了吗?诶,话说你要记住我的名字做什么?今日一别,以后我们估计也不会再见面了。”   蓝小毛因为他的动作,手心痒痒,心里也痒痒的。“青羽哥哥是小毛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当然要牢牢记住才行。”童言无忌,最是真诚。   青羽扑哧一笑:“傻小孩,你才几岁啊,说什么一辈子,真没见识!”   不过,人间的小孩都这么说话嘛?听着让人很舒服……   “你就叫蓝小毛吗?”   “嗯,大家都这么叫我。不过我娘罚我抄写自己名字一百遍的时候,写的可不是蓝小毛。”   “哦?那写的是什么?”   “蓝悠。”   “是哪个字?”   蓝小毛乌溜溜的眼珠带着几分狡黠:“哥哥把手给我,我写给你看。”   青羽自然不会拒绝,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蓝小毛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轻轻抓着他手指,用指尖在那白皙的掌上戳戳划划。这是他第一次在心甘情愿的情况下写这个名字。   “娘说这是我的大名。可是奇怪,既然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那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叫?那起这个名字又有什么用?名字如果不被人拿来叫,还有什么意义呢?”蓝小毛困惑道。   “可能她们觉得蓝小毛这个名字听上去傻里傻气的比较适合你。”青羽看着自己的手掌说道。他的掌中渐渐显现出几缕红光,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悠”字。   蓝小毛见了登时睁大了眼,一张嘴惊讶得闭不拢,一时想要反驳的话都忘了说。   青羽嫌弃道:“啧,你的字得练练,写得真丑!等你把字写得漂亮了,估计大家就肯叫你的大名了。”说话间,手一握一张,变戏法似的,掌中皮肤干净如初,红字不见了。   “行了,小孩,你继续玩吧,我要走了。”青羽站起来,方才拖在地上的衣衫此刻没带起一丁点的尘土。   蓝小毛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他抓着那一角鲜红衣衫,问:“青羽哥哥要去哪儿呀?”   “听说人间处处有风景,我去哪儿都行。”   “啊?”蓝小毛有点难过地小声嘟囔,“那我以后岂不是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   青羽看他一副十分不舍的样子,把原本那句已经到嘴边的“你找我干嘛”又咽回去了。他胡乱地揉揉小孩圆圆的头顶心,柔声道:“本就是萍水相逢,不必太在意啦,若是有缘还会再见的。”   青羽如来时那般,一身轻松,一丝挂念都没有地走了。只是他也不曾料到,这个缘,会来得这么快。 第2章 第 2 章   青羽确实不知道该行向何处。   他自诞生于天域后,没修炼几百年便被人算计迫害,生生剜去双目。这种伤害对他来说简直是要命。后来幸好被龙神苍雩救下,赐还凤目,昏迷了一千多年靠着一点微薄灵气苟延残喘,最后终于苏醒,在凤巢里不知朝夕地疗伤自愈,浑浑噩噩又耗去些时日,如今总算是可以活蹦乱跳地出来见见世面了。   他稀里糊涂地来到人间,凭他那点本事,根本不晓得要怎么回天域。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就算他知道方法,以他目前的修为,一个人也无法上至九重天。   不过青羽还是乐观的,回不去就算了,在人界游历一番也挺不错。天域有天域的优势,人界有人界的特色。世间这么大,等他走遍天下,说不定会有什么奇遇,兴许就能回老巢了呢。   他向前走着,远远地瞧见了一道绵延长墙,和道路尽头的城门。   不时有人从那道门里走出来,三三两两的,有提着包袱,有赶着牛车,还有人干脆什么都不带,两手空空。他们大多行色匆匆,脚步飞疾,但也有些像他这样悠哉的。   日头西落,天色还没开始暗,看得清路,这时候赶回家吃饭刚刚好。   青羽看他们之中有个男子略微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那男子长得一张瘦削的脸,看上去木讷老实,背上压着一个挺大的包袱,手里捏着一支竹签,上头插着一只面粉捏的鸟儿,花花绿绿的,怀里还揣着一个黄纸袋子。青羽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装在那个棕黄纸袋里的东西闻着很香,有一股甜丝丝的味儿。   他只看了那人一眼,便与之擦肩而过,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行去。   青羽头一回进这繁华热闹的城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他东逛逛西瞧瞧,很快在一个糖炒栗子的摊子前停了下来。他一闻,嗯,刚才那个男人手里的纸袋子飘出来的,就是这个味道。   “公子要来点栗子吗?很甜的!”摊子上的大婶笑着招呼他,“三文钱一斤,这也快卖完了,我算公子便宜些,给你一斤半好了,来点尝尝呗?”   他刚才粗略走一圈,见了人们之间买卖交易的过程,知晓眼前的东西,是要用一种叫钱的东西来换的。可是三文钱是多少钱呢?他偷偷瞅一眼摊主的钱箱,里面摞满了一枚枚深褐色的圆扁铜板。   他悄悄把手往身后藏,凭空一抓,手里便多了一把铜板。他把这些铜板叮叮当当地往摊子上一丢,很豪气地说:“行!那就给我来一斤吧!”   大婶看着一堆铜板愣了愣,这些钱可以抵得上她一整天下来赚的数目了。   青羽见她不动作,以为是钱不够,赶紧把手伸到后面又变出一把钱,叮叮当当地往摊子上一放。“这样够吗?不够等我再拿……”   大婶吓了一跳:“不不不……公子您、您这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青羽一头雾水:“啊?我没有啊……”   “唉,好吧,我知道了,我这就给您装,昂。”大婶一边装栗子,一边瞧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心里暗暗叹息,看这小公子长得俊美,却不料是个傻的,真是可惜了啊……   大婶取了自己应得的那份钱,把剩下的钱用一个小钱袋装起来,和栗子一起递给青羽。   青羽接过钱和栗子,顿时明白过来,面露窘色,原来是给多了啊……   这家糖炒栗子摊位的对面是一间酒楼。酒楼不大,只有两层楼。在二楼临街的外间,坐了三个人。   三人均穿一身藏青色服饰,袖口和衣摆下用银线绣了祥云图案,领口处滚一圈白边。其中一人正在十分认真地啃一只猪蹄,酱汁沾得满嘴满下巴都是。他的头发随意地挑高绑成一束高马尾,几缕漏网的发丝稀稀落落地或从耳边或从额前落下来,看上去有几分散漫。而另两人则是束发戴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一根自由流落的发丝都没有。   正冠的两人不似另一人那般如饿死鬼投胎似的死命地填充自己的五脏庙,而是闲闲地对坐喝酒。两人中看上去稍显年轻一些的男子哼笑一声,望着楼下街对面的青羽,开口说:“嘁,又是一个用五鬼搬运之术换钱买东西的小妖精。”   另一人觑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那边青羽自以为做的隐秘没人发现,殊不知一切早被这两人看在眼底。   “最近几月,整个屏阳城及其附近地带,地气不稳,什么妖魔鬼怪都趁此出来兴风作浪,害我们整日里东西奔走忙成死狗。现下见到个妖物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不烧杀抢掠,肯老老实实付钱给摊主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指望上去跟他讲道理?”   “哼。”对方不以为然,“我刚才看他连钱都数不清,想来是修炼没多久便来了人界,估计也就几百年的道行。”   “怎么?你要收妖?还是把人家打回原形再放归山林?”   “放归?呵呵,卢师兄,死在咱们手底下的鬼怪妖物还少么?既然打,当然就要往死里打。”   卢枫卿笑了笑:“哟,霍师弟好大的戾气。”   “斩妖除魔不就那么回事,还是卢师兄又犯了怜香惜玉的毛病,看那小妖精长得貌美,心软了?”霍笙朝他挤挤眼,揶揄道。   卢枫卿失笑道:“瞧你说的,我又不是雪静,他男女不忌,我可消受不起。”   被点名的那人头都不抬一下,仿佛是一门心思地誓要把这只猪蹄彻底消灭干净。   卢枫卿见他没反应,也就不再提这事,又偏过头去看站在原地啃栗子的青羽。只见他拿出一颗栗子,也不剥壳,整个儿塞进嘴里嚼,充得腮帮子鼓鼓的,脸颊动了片刻,那颗栗子竟连皮带肉被他吞了下去。   卢枫卿:“……”   霍笙噗嗤笑道:“哈哈哈我的天,他不会吃栗子啊?”说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哎,这样,我们每人猜一猜这个小妖精的原型是什么,猜对了,这顿饭钱就免了,如何?对了,不许开天眼。”   “行啊。”卢枫卿没意见,反正百无聊赖,正好寻些事情做做。   “静师兄意下如何?”虽然方才江雪静一句话都没说,一眼都没瞧,但霍笙知道他一定在听。   这时江雪静已经解决了猪蹄,身心舒爽,满足感爆棚。他懒懒地舔了舔手指,狭长的双眼往那处一瞥,便看见青羽鼓着一张脸,跟个松鼠似的,顿觉有趣,道:“没意见。”   霍笙乐道:“好,那我先来。唔,我瞧他这张脸就觉得妖里妖气的,普通男子哪能长成这副样子,铁定是只公狐狸精!”   江雪静挑了挑嘴角:“呵,长得不好看,那还配叫妖么?妖的脸呐,自然是极好看的。这张脸……嗯,可以算是上等,不过还称不上之最,比他好看的我也见过,男妖女妖都有。所以霍师弟,你还是要多出去见见世面呐……”   被嘲笑没见过世面的霍笙:“……”他不服道,“哼,既然静师兄你见过世面,那你倒是说说,他是个什么妖?”   “嗯,是个松鼠精,猫妖,兔子精……之类的吧?”   霍笙大笑:“原来静师兄也不确定啊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卢枫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其实……在霍师弟提出这个事情之前,我就已经暗暗开了天眼查看过了。”   霍笙闻言立刻不满叫道:“啊!卢师兄你作弊!”   “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卢枫卿示意他安静些,接着道,“可是我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另两人皆是一怔,随即同时开天眼觑视,发现竟真的看不出什么来。他们天眼视线中的青羽还是那个青羽,连皮带壳地吃着栗子。   霍笙眯起眼,冷笑道:“这下有意思了。”   江雪静仅是皱了下眉头,摇摇头:“他这般吃栗子,不好吃出味道来,真是暴殄天物,浪费了啊!”   霍笙、卢枫卿:“……”两人同时腹诽,卧槽,你咋还有心思关注这个呢?   霍笙一拍桌:“呵呵,那还不简单,直接上去揍一顿,打到他现原形为止!”   “然后呢?”   “然后?打死了事,为民除害。”   江雪静一巴掌呼在他脑门:“除你妹个害!他是吃了你家大米还是吃了你家的鸡?你非得要这么狠?”   霍笙捂着脑袋敢怒不敢言,委屈道:“我只有姐姐没有妹妹!刚才这话你敢到我姐面前去说吗!”   江雪静脸上没有丝毫愧色:“有何不敢?要让你姐知道你在外面这么暴力且不分青红皂白,准保让我再好好呼你一巴掌!”   霍笙咬着嘴唇,忿忿道:“幸亏我姐喜欢的是江雪铮而不是你!”   一听霍笙提起那个名字,江雪静面色僵了僵,一瞬而过,转眼间又恢复正常,便是谁也没注意。他轻哼道:“那又如何,雪铮是我弟弟,自然是听我的,就算整个八字一撇一捺都画全了,他和他媳妇也都得听我的,这叫长兄如父!爹说啥就得照着做,爹指哪里就要去打哪里,懂吗儿子?”   霍笙被他气得不行:“你你说的什、什什么玩意!说谁儿子呢你!”   “谁应了就是谁咯。”   “江雪静!你……”   “好了好了你俩别争了,”卢枫卿赶紧做和事佬,“都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屁大点的事都能杠上……哎,那小妖精怎么不见了?”   三人一看,那处早就人走茶凉,连个影儿都没了。   霍笙对江雪静抱怨道:“都怪你!现在人都跑了!”   江雪静暗暗翻了个白眼:“跑了不会去追吗?就这点功夫他能走多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霍笙一甩袖,丢下银子结账,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着卢枫卿道:“对了卢师兄,你还没猜呢。”   “猜什么啊……哦哦哦想起来了,你瞧我把这事忘了。”卢枫卿思索了一下,道,“我觉得应该是禽鸟之类的吧,鸽子,雀鸟……吧?”   “行,总算是各自都有个说法,”霍笙这下也不生气了,抱起剑勾了勾嘴角:“那还等什么,去验证一下呗!” 第3章 第 3 章   三人是在一处四通的小巷子里堵到青羽的。   他们三人当时在酒楼里的对话青羽是没有听见的。虽然他们的行为并不招人眼,但不知为何,青羽本能地觉得这三人似乎对他不怀好意,鬼鬼祟祟,让人很不舒服。于是他干脆离开,随便七拐八拐地进了一处巷子,果不其然,没多久就被人拦下了。   他目前位于一处岔口,三面延展的小路上各站了一个人,而唯一没有人的左边,是一条尽头被砖墙堵死的路。   他心中虽疑惑又不悦,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反而浅浅地笑了一下,道:“我听过你们人界有一个词,叫瓮中捉鳖,这说就是我现在的情况吧。”   “哎呦,小妖精挺有文化啊。”霍笙嘴上在夸,语气却是轻蔑。“不过我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个王八精。这样,现下道爷我心情好,你赶紧麻溜地现个原形,让我们瞧瞧你是个什么妖精,今日就放你走,如何?”   青羽胸中登时有一股内火往头顶直窜,差点气炸。他堂堂神位尊贵的凤神,如假包换的上古神禽,竟然被人有眼无珠地说成是凡间妖物,简直岂有此理!现在居然还口无遮拦地让他显现真身,这群人是不是活腻味了?   青羽这会儿已经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冷冷道:“呵,我还听说,人界有一种人,叫恶霸,平时专做坏事,可恶且可恨。这些人之所以会成为恶霸,是因为没文化,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所以若是见到了,就要好好地教教他们!”   “不知死活!”霍笙怒喝一声,手中的游龙剑瞬间出鞘,直朝青羽而去!   这两人都是急脾气,又受不得半点气,且丝毫不肯退让。方才他俩互相点火引爆对方的忍耐点,这会儿已是打得不可开交。   霍笙出手招招狠辣,毫不容情,端的是不置对方于死地便绝不肯罢休。青羽倒是没想到对方竟真的抱了杀心,他一开始没下重手,故而被压了一头,现在再强硬却为时已晚,没什么大用处,渐渐地支拙起来。不过说到底,他好歹活了这么大岁数,修炼了几百年,虽然那些时光跟天域众神比起来确实是沧海一粟,但比眼前这个二十出点头的毛小子,那是绰绰有余了。   所以现下场面上看起来是霍笙的赢面较大,但一时半会儿的,他也难奈青羽如何。   江雪静抱着把剑,慵懒地靠在墙上,嘴角噙一抹笑意,颇有兴致地观战。在他对面,卢枫卿腰间佩剑,正身挺立,站似一棵松,一边观望打斗态势,一边拿眼瞅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江雪静。   “咳咳,”卢枫卿有些尴尬地清咳两下,对江雪静道:“我说,我们就这么看着啊?要不要上去帮忙?”   江雪静偏了偏头,活动了一下脖子,道:“你急个什么劲,霍笙还没输,他的战意在攀升,越积越高,正在兴头上呢。你若在这时候插手,完事以后他非但不会感激你,还会揪着你跳脚骂爹骂娘你信不信?”   卢枫卿的脸几不可见地抽了抽:“……信。”   过了会儿,他又道:“这个小妖实力还不错嘛,能跟霍笙对战这么久。”   江雪静脸上的笑意更深,眼中有几分玩味。“不止呢,他现在还所保留,而霍笙已经快要催至极限了。”   “啊,那……”卢枫卿心里一紧,正欲说话,却被江雪静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再看看吧。”   这个霍笙实在是难缠,青羽也有些吃不落。他心中烦躁,根本不欲与之争斗,特别想要放一个大招速战速决,却是一直有所顾忌,担心对方承受不住直接灰飞烟灭。他嘴上放话狠,那也只是说说而已,没真的想要人死。但对方显现跟他想的恰恰相反,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终于,青羽不再忍耐。他抬手一召,一团明黄焰火在他掌中燃起。这可不是一般的火焰,是连天域诸神都要顾忌三分的炎凰真火。就他手上这一点点的量,便堪比渡劫时的玄天极雷,就算是修为即将得道的圣者也难以硬杠,别说霍笙区区凡体,一旦沾上,不但这辈子就此玩完,魂飞魄散,连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再有了。   所以青羽才会如此顾虑,说实话两人无冤无仇,最多只是一时不快,实非必要弄到如此地步。   故而这团小火球虽然被他召出,却迟迟不放。   可惜霍笙那个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家伙还在卯着劲儿招惹他:“还以为有多本事,就那点小破火苗,道爷我撮口唾沫都能浇灭了它!”   青羽:“……”他面色一沉,整个人气场瞬间变了,散发出一种凌人的压迫感。“屡屡出言不逊,合该烧了你的嘴!”   青羽抬掌带着炎凰真火朝霍笙劈去,就在火舌即将接触到对方时,突然从侧边冲出来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他的手腕反向一折,迫使他不得不曲起小臂将掌心对向自己。随后那人挟着他就势后退几步,瞬间与被卢枫卿拦住的霍笙拉开了距离。   掌中的火球还在幽幽燃烧,两人靠得很近,暖色的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庞。   方才与那人交手,他知道还有两人正在虎视眈眈,也一直提防着对方突然出手偷袭。只是那两人始终没动作,他不免心下有过疑惑。   制住他的那人眉眼狭长,内中一双瞳仁似有光华,流金异彩。他薄唇微挑,鼻骨硬挺,脸颊瘦削,整个人精神气十足,如同一只正在休憩中的猛兽,随时会亮出利落的爪牙,以不容反抗的姿态将侵犯者撕成粉碎。   那人嬉皮笑脸道:“在人界,有一句话,叫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特别是像你这样漂亮的美人,那更不适合打架了。”   他低沉慵懒的嗓音似有魔力,青羽胸中的怒气竟渐渐地褪去平复了。他带着些余怒,指着霍笙斥责道:“是他不肯好好说人话,也是他先动手的!你怎么不跟他说这话?哦,忘了你们是一伙的!我呸!”   “你说什么鬼!”那边霍笙本就不安分,这下又跳了起来。   “闭嘴吧我的小祖宗!”卢枫卿死死拽住他,咬牙又无奈道。   江雪静刚被他呸了一脸,却浑然不在意,依然好脾气道:“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他伸手从青羽胸口衣襟处勾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道,“糖炒栗子不是你那样的吃法,外面的壳不能吃,要先剥掉。”   青羽、卢枫卿、霍笙:“……”   江雪静取出一颗栗子,慢条斯理地剥开壳,踢掉多余的包衣,捏着一颗黄澄澄的栗子肉递到青羽嘴边,动作十分轻柔。   青羽一脸呆滞,没有任何反应。   “张嘴啊。”江雪静不由好笑道。   像是受了蛊惑一样,青羽愣愣地张开嘴,把栗子肉吃进去。一个没注意,唇齿碰到了对方的指尖。   江雪静眉眼弯了弯,收回手,把沾过那柔软双唇的食指尖送进了嘴里……   卢枫卿、霍笙:“……”   霍笙怒道:“岂有此理!那妖精竟然勾引江雪静!他是不是知道江雪静那点断袖的臭毛病?”   卢枫卿面无表情道:“你说反了,是江雪静在勾引他……”   霍笙愠道:“他俩果然都不什么好鸟!”   卢枫卿心里不屑道:说得好像你就是好鸟一样……   江雪静还在那有条不紊地剥栗子。但除去第一颗,剩下的栗子肉全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等他把整袋糖炒栗子都解决了,青羽才如梦初醒,目瞪口呆道:“我的栗子……”   江雪静倏然用手指抵住他的嘴唇,做了个嘘的动作,轻声道:“不,是我的栗子。”   青羽、卢枫卿、霍笙:“……”   江雪静继续认真而又深情地道:“而且,你吃了我的栗子,就我的人了。这是我的规矩。”   卢枫卿和霍笙第一时间同时心道:这什么破规矩?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青羽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雪静平和一笑,道:“栗子是你买的没错,可这用来买栗子的钱可不是你的。五鬼搬运术又不是点石成金,是把他人的财物挪为己用。你那小鬼搬走的钱,刚好就是从我的钱袋里出去的。”他还特地掏出空瘪瘪的钱袋子在青羽面前晃了晃。   霍笙大惊,同卢枫卿咬耳朵:“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卢枫卿似是还在状况外:“什么?五鬼搬运术?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啊……”   霍笙翻了个白眼,不耐道:“谁跟你说这个!理论我能不知道么?我是说啊,那个小妖搬过去的钱,真的是江雪静的?”   卢枫卿撇撇嘴:“那我哪知道,兴许是他唬人的吧……”   青羽又不是傻的,下巴一抬,毫不示弱道:“你说是你的钱,那证据呢?”   江雪静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不慌不忙道:“我这一袋子的铜钱呢,其实不是用来花的,而是用来做法的,所以每一枚铜钱上都画有一道黄色的细线。不信你可以把剩下的钱拿出来瞧瞧。”   青羽将信将疑地拿出摊主大婶给的钱袋,从里面倒出几枚钱币,仔细一看,每一枚铜钱正中果然都有一条极细的黄线,不仔细看是较难发现的。   青羽尴尬得说不出话:“……”   霍笙死命捏着卢枫卿的手激动道:“卧槽不是吧老卢!这都可以!”   卢枫卿疼得脸都绿了:“你他妈赶紧先给我松手!老子的手要被你废了!”   “哦哦哦不好意思……”   “还有,什么老卢……没大没小的,叫师兄!”   “好的师兄。”   现在的青羽显然没有了之前的硬气,有些心虚又委屈道:“不、不就是几个铜板么,我还给你就是了。”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那袋栗子你自己还吃了一半呢……”   江雪静的笑容深不可测:“再告诉你一个词,叫阎王债。”   “什么意思?”   “就是,我借给你三个铜板,但你要还我的,可就不止是三个铜板了,可能是六个,九个,十二个……”   青羽算是听出来了,这人是赖上他了。他冷了脸色,语气不善道:“需要我还你多少?说个数吧。”   江雪静一点都没有被人讨厌了的自觉,脸皮□□如城墙:“我自然不会贪图几个小钱,那袋栗子就当是请你吃的。只是我这个人喜好与人结交,所以想同你做个朋友,彼此交换个信物罢了。那一袋子钱你也不用还我,就作为我给你的物件吧。”   霍笙整个人挂在卢枫卿身上,恨恨道:“师兄,你要好好跟江雪静学学,不然一辈子都要打光棍。”   卢枫卿神情淡淡的,道:“吾等修道之人,早已清心寡欲,摈弃一切杂念,抛却七情六欲……你为何这般看我?”   霍笙不答,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他。   卢枫卿终究是没顶住,缴械投降,道:“好吧,我也觉得那个,江雪静啊,真是太贱了!居然想出这般阴毒的法子欺负一个小妖精,真不是什么好鸟……”   霍笙满意地点点头,与之附和道:“是啊是啊真是太贱了……”   青羽想了想,他的簪子送人了,全身上下除了一身衣裳,没有别的物件可以作为赠物,现在再用五鬼搬运术去捞点东西,显然已经行不通了。他便实话说道:“我没带东西。”   江雪静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会儿,突然伸手绕过他的脑后,解开了他的发带,并扯了一下。顿时,青羽一头漆黑中透着几缕暗红色的过腰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开来。披散的长发衬着他白皙精致的脸和修长挺拔的腰身,柔和中带着坚韧,美得不似真实。   “真是质比霜雪,态似惊鸿。”江雪静由衷赞叹道。他托着发带,在对方眼前晃了一下,“我就要这个了。”   青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当然不会不同意,一根发带而已,要多少有多少。只是站在他对面的江雪静笑意浅浅淡淡,仿佛蒙了一层雾气,叫他看不清楚。   一时,心竟乱了一下。   “既然已经两清,那我走了。”   青羽强自按捺下躁动的心思,随便说了句,转身就走,脚步飞也似的快,连江雪静在身后大声地问他的名字,他都没有顿足回答。   这次没有人再跳出来拦他,可他在走了十几步后倏然停下,好似生生被扼住一般。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右手,中指尖端正淌出一道血迹,沿着指根蜿蜒而下,无甚痛感,心却无端地慌乱不安起来。   他翅尖最末端的那根翎毛,化作了金翅翎羽簪,赠与他人。   而现在,这根簪子的主人,出事了。 第4章 第 4 章   蓝小毛回家的时候哼着小曲,心情极好。刚才在隔壁二丫头面前耍了一番,对方不意外地露出一副欣喜又崇拜的表情,连带对他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娇羞且温柔。哎,女孩子嘛,就是好哄,他暗暗得意地想着。   木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盘菜,红烧肉和烧茄子,都是他爱吃的。蓝小毛偷偷拿手抓起一块肉丁,还没塞进嘴里,背后冷不丁响起他娘亲的一声厉喝:“蓝小毛!你手洗了吗!”   蓝小毛一哆嗦,顾不上把肉吹凉,赶紧往嘴里塞。   嗯,好吃!他满意地砸了咂嘴。   “我这就去洗!”蓝小毛趁他娘亲提着扫把冲过来之前,脚底抹了油似的跑开了。   “死孩子,”他娘亲在厨房叹了口气,冲他道:“出去看看你爹回来没?”   “哦!”   他还没跑到门口,便有人从外面推门而入。   “爹!”他开心地扑上去。   “乖。”男人宠溺地摸摸儿子的头顶心,将手中的小泥人和一个纸包递给他:“喏,看爹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小鸟!”小孩眼睛一亮,爱不释手,又迫不及待拆开袋子,闻着那香味就口水直流,“我最爱吃的糖炒栗子!爹最好了!”   屋子里,一个妇人从房里端出两盘菜,听见了父子俩的对话,扳起脸,怪声道:“是啊,只有你爹好,你娘我就是坏人,对不?”   蓝小毛马上舔着脸跑去蹭蹭他娘亲的腰,撒起娇来:“娘也好,娘会做我最爱吃的菜!”   “小馋猫!”妇人终是绷不住脸,忍俊不禁,拿手刮了一下小孩的鼻子,“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爹和娘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妇人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小脑袋,笑道:“小马屁精!”   男人一进家门,就一直不停地在身上拍着什么。妇人疑惑,仔细看了看,道:“咦,你身上怎么沾了这么多柳絮?”   男人不觉紧了紧眉:“方才回来的时候,天突然变得雾蒙蒙的,不知道哪里飞出来许多柳絮,外面一片都是,尽往人身上沾,躲都躲不了,拍也拍不下来,奇了怪了……”   蓝小毛一听,好奇心又起,蹬蹬蹬跑出门去瞧。只见外面漫天的飞絮,铺天盖地而来,像极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不远处有浓重的雾气渐渐涌入村中,似浪似云。   蓝小毛从没见过这般景象,呆愣片刻,喃喃道:“娘,下雪了……”   别说他没见过,这个村的人大都没见过,这时候接二连三地从家中走出来聚在道路上,瞠目结舌地望着这场不寻常的异象。   不同于大人们的惊骇,小孩童们倒是新奇又高兴,个个手舞足蹈活蹦乱跳的,不一会儿就全被洁白柔软的柳絮裹成了小雪人。   雾气弥漫,整个村子仿若云端仙境一般。众人的视野开始模糊,能见度从十步开外缩至五步开外,很快又缩短至三步以内,最后连身边一步之遥的人都难以瞧见了。   乳白色的雾气由呼吸钻入人的鼻孔和张开的口腔,让人觉得宛如吸入了什么实质一样,肺部忽感刺痛且身体愈发沉重,手脚开始发麻,耳边隐隐响起嗡鸣声,口舌干燥之感越来越明显,并有腥甜之物从喉中涌出。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厉叫。顷刻间,整个村子如同炸锅般,痛苦的哀叫声此起彼伏……   蓝小毛跌坐在地,极度惊恐的脸褪了血色似的,一片青白。他的父亲从头到脚被柳絮密不透风地团团裹住,如同发了白毛的僵尸,在地上不住地打滚,从喉间传出的声音可以明显地感知到对方正在经受地狱般的痛楚。   接着,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恐怖事情发生了。   这团人形白色绒球仿佛失了水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里收缩,白色的绒絮迅速被染成殷红色,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腐臭气息在空中弥散。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父亲原本坚实的臂膀和粗壮的腿脚萎缩成细细长长的模样。当他不再挣扎的时候,方才拍也拍不走的柳絮倏然间一股脑儿离开躯体,剩下地上一副还沾着些许肌肉和鲜血的骨头架子。   蓝小毛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这具骨架,整个人失了魂儿似的,不哭不叫也不闹。   突然,一只鲜血淋漓的手重重拍上他的肩膀,随后很快滑落,留下一道模糊的血手印。   他整个人抖了一下,眼珠动了动。   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倒在他面前,她的眼耳口鼻均向外汩汩地冒血水,浸透了全身,脸上已经看不清楚容貌。她的嗓子嘶哑地发不出声音,却依然拼了命地想要说话,尽是含糊不清的嘶叫,如同一只破败的鼓风箱。   蓝小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听了好久,直到她一动不动,胸膛不再起伏,全身血液流尽。他才听清楚,她临终前说的是什么。   “……快……跑……跑啊……”   可是,要怎么跑呢?蓝小毛恍惚地想着。他的双眼漫起一阵红雾,鼻腔和嘴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流。他想动动身子,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连站都站不起来啊……他低头望向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上粘满了白绒绒的细毛,这些毛絮正深深地扎跟进他的肉里,蚕食他的身体……   一朵轻絮翩然落在他的胸口。   下一瞬,絮花骤然间开始自燃,转眼化成飞灰。   蓝小毛倏然觉得胸口发烫,像是兜了一个暖壶。很快暖壶变成了烙铁,将他的衣服烧出了一个洞。   一根金色的翎毛燃烧着,自他胸口浮起,将围绕在他周身的雾气蒸散,缠于手臂上的柳絮眨眼间尽数成灰。   在意识模糊倒下之前,他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破开浓雾,从天而降的一缕熟悉的艳红身影……   青羽周身十步的白雾与飞絮顷刻间被他驱散。他乌发飞扬,一身红衣猎猎作响,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而嘴里吐出的话语却硬冷似九天寒霜:“妖物,出来!”   “呵。”不知从何方传来一声朦胧轻笑,似极远,又似极近。   数不清的红絮夹着一股极重的血味从四面八方飘来,像是受了什么吸引,逐渐汇聚到一处,形成人形模样,很快化出一个娇媚的少女。   那女妖面容清丽,两颊丰润,一副十四、五岁人类女孩的样貌,着一身纯白衣裙,看起来真真是单纯无害又惹人怜爱。   “你是谁?”她的嗓音也似稚童,却有十分的倨傲。   青羽不答,却一字一句道:“这里的人,都是你杀的?”   女妖笑容明媚,道:“初来此地无聊,便与邀梦姐姐比试了一下,还没清点呢。我自然也是希望,这些人都是我杀的呀。”   她以一副最轻描淡写的语气,笑谈着最恶毒残忍的事。   空气中又传来一记轻呵声,渺远而空旷。   “你们竟在比试杀人吗?”青羽愕然,他的声音像从牙缝中一丝丝地挤出,控制不住地颤抖。   女妖眼神无辜而天真,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的,吃饱喝足玩爽了才好办正事嘛。今天我心情好,看你是同类的份上,若快些从我眼前消失,我可以不杀……”   一个“你”字还未出口,一道炽热烈焰瞬间扑到她眼前!这是青羽一日内第二次被当做是妖,心中火气仿佛浇了油般,怒意刹那间攀上头顶。   女妖猝不及防,躲闪不及,慌忙抬手聚一团飞絮去挡,却不想火舌直穿而过,从她肩侧擦过,肩头和半边脸颊生生被烫出一道伤痕。   “你!该死!”女妖像是被点炸了的爆竹,恨从心起,嗜杀本性流露,手中多了一根生满倒刺形似枯藤的长鞭,提起十成妖力,面目狰狞地朝青羽袭去。   浓雾不知何时从蓝家村全部化散,不远处,一个黑紫衣饰的女子漠然而立,冷眼旁观这场战斗。   她双眼微眯,金色的眼眸透出一股阴冷而危险的气息。她细长葱白的十指上套着象牙白色的指套,根根打磨尖利,上面雕刻繁琐复杂的图案,那些凹进去的刻痕中布满了殷红之物,将那些诡异的纹路一一勾勒。   在她身侧,隐隐约约生出一团白色雾气。   一道声音凭空响起,婉转优雅:“你说,谁会赢?”   那女子冷冷开口,十分的不屑:“你指的是你和茹絮的无聊玩闹,还是现在她和那小子的拼杀?”   “哈,玩笑的结果,我又何必在意。”   “不要说得好像你就很在意茹絮的生死一样。”   “呵呵,阴姬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多么冷血似的。”秦邀梦这话,在身边人听来,便是意有所指了。   阴姬是蛇妖,性冷血。而秦邀梦是雾妖,原身可随意变幻,没有实体,因而总是以烟气蒙蒙的样子出现。   “如我这般冷血,确实不关心;而你根本无心,更加不会在意。”   空中似有一声轻叹:“唉,你又瞎说什么大实话……”   阴姬不为所动,无甚感情道:“那小子用的法术属性与茹絮本身相克,要不是她有三千年的修为,现在早就被烧成一截焦木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也快差不多了。”   “火,至阳之物……”秦邀梦似是在感叹,“不仅是茹絮啊,连你我都要畏惧三分呐……”   阴姬嘴毒,眼也毒。她冷笑道:“可惜,终究是火候不够,不足为惧。”   “是啊。”那团白雾的形状不停变来变去的,貌似轻松,语气肯定道,“那小子不是妖吧。”   阴姬沉默须臾,眼底终于闪过一丝贪婪与兴奋。   “天域的炎凰真火……是凤神啊。”   雾气一滞。秦邀梦讶异:“哦?”   “而且,还是修为不足的凤神。”   没有生气的蓝家村,此时被一场熊熊大火笼罩。   化出凤凰真身,浑身浴火的青羽啸鸣着穿过茹絮的身躯,空中到处飞散的柳絮瞬间齐齐燃烧,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飘扬在黑暗的夜色中,似一场极其绚丽壮美的烟花。   在最初一声凄厉的惨嚎后,女妖沐浴着火焰颓然倒地,痉挛抽搐着,身上不时发出疑似木头爆裂的响声。   而在另一头的青羽恢复人身,双膝跪地,颤抖的双臂死死撑着地面,胸膛剧烈起伏。他身上到处挂彩,细细碎碎的伤口数不胜数,最严重的一道伤在脖颈处,被割裂了四分之一,那是方才茹絮搏命换来的。   他现在无法言语,每呼吸一次都带出一阵剧痛。   其实不单茹絮搏了命,他也是拼了命。   要怪就怪他自己功力不足,跟一只修为深厚的妖打架,非得用这种两败俱伤甚至是同归于尽的法子才能赢。   他脑子发热,有些脱力地想,还是要好好修炼,最好能回天域去。否则,人他打不过,妖也打不过,真是悲催……   然而还没等他悲催完,整个人忽然被一阵大力掀至空中。   突如其来,他根本来不及作反应,只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深深刺进他的胸口,再拔出,鲜血四溅,而后重重落地。   他浑身散架似的疼,努力抬眼,一双金色的眼眸冷冷地注视他。   “真是意外之喜啊,凤神大人。” 第5章 第 5 章   青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上的每一处仿佛都在燃烧,热烫得快要喘不过气。这是他身体自我治愈的征兆,伤得越重,疗伤时机体的体温就越高。现在的他就是一个行走的热源,若这时候跳进一个水缸里,散出的热甚至可以直接将这缸水煮沸了。   高热使他的意识逐渐涣散,倦意排山倒海般袭来。阴姬居高临下地看他,猩红长舌舔舐着指套上沾的血,苍白的皮肤与嫣红相称,更添妖异。她似是对这味道极为满意,金眸陶醉般的眯起。   她脸上在笑,却是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茹絮那个傻丫头,空有修为,却没脑子。我不会要你的命,毕竟你有神位,若杀了你,我可是要遭天谴的。”   青羽神智混乱,也没法说话,一双玛瑙石般的红眼空洞茫然。既然知道,那这女妖究竟想做什么?   像是知他内心所想,阴姬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金瞳闪过一丝诡异,不紧不慢道:“凤神大人如斯美貌,若缺胳膊断腿的实在可惜。所以,我便摘取大人的一双慧目,以作纪念吧。”   什么?又要挖眼睛?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跟我的眼睛过不去呢!青羽内心在咆哮,可面上连个表情都摆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阴姬戴着精美指套的手一点点靠近。   就在冰凉锋利的象牙指尖触及他的眼皮之时,倏然凌空一道剑气划过,直指那纤细的手掌,极快又霸道。阴姬来不及多想,只能凭本能收手闪躲。   火光中,三道颀长身影走出,藏青衣摆随热浪翻飞,气势凌云,挥剑如虹。   江雪静长剑出鞘,剑身华光泠泠淡淡,并不如何的耀眼夺目,却给人一种不可忽视的压迫感。方才的剑气便是从这把剑上发出的。   “妖孽放肆!”这一声中气十足,不用想肯定是霍笙。而且他的行动利索,已经提着剑冲上去了。江雪静忙喝止道:“霍笙,别轻举妄动!卢枫卿,拦住他!”   卢枫卿虽不解,但还是依照他的话,将霍笙拦下。后者正要开骂,却听阴姬抚掌点头笑道:“总算还有个明白人。灵犀剑啊,也是很久不见了。”语调间透出一股浓重的怨念。   江雪静神色淡淡:“当年执灵犀剑的前辈早已亡故,他的血债,阴姬前辈可不要迁怒于我呀。”   阴姬金眸一沉,语气危险:“哦?这么久远的事,你也知道?”   他将剑一横,剑身平举:“这把剑下的亡魂,不管是人、鬼、魔,妖,我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这把剑,屠了你族八十三条生灵,你是唯一的幸存者,但也被重伤,致使你在很长时间内,都无法出来人间活动。”   江雪静没有说,就是那一次事件,彻底奠定了江家在修阳派中的地位。   “一人,一剑,江洄啊。”阴姬似是回忆起什么,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至今,我想起那一天,心里仍有后怕。可惜,人的一生短暂,纵使江洄的修为再高深,也依旧敌不过生死轮回。”   按理说,江洄灭了她全族,当她提起这个名字时,理应是极恨的。她也确实恨极了他,然而满腔的恨意中,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情绪在里面,教人看不透。   “废话这么多!能不能先打残了再说?”霍笙举剑嚷道。   阴姬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别说只有你们三个人,就算是整个修阳派,我阴姬都没在怕的!今日我本不想杀人,奈何你们非要强出头,坏了我的兴致。既如此,你们的命,我要定了!”   “臭蛇妖!口气不小啊!有本事来啊!”霍笙一身剑意挡都挡不住,把卢枫卿的袖子割裂得稀巴烂。   卢枫卿脾气再好,那也是有脾气的。他干脆一松手,怒道:“你上你上!我不拦着,你上啊!”   然后霍笙没有一丝犹豫,如离弦之箭般朝阴姬杀过去。   再然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江雪静不让他出手了。   阴姬实力深不可测,他连人家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自己却挂了一身伤,被江雪静救回去了。   可能联合三人之力,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杀了她。何况,现场还有一只看不见的雾妖。   三对二,人多的一方却没有胜算。   “怎么办?”卢枫卿紧紧握剑,悄声问他。   江雪静一个深呼吸,忽然将剑指向昏迷不醒的青羽,剑尖停在离他心口一寸位置。卢枫卿和霍笙俱是被他的动作一惊。   他不卑不亢道:“阴姬前辈,今日不如就放我们一马,如何?”   沉默片刻,阴姬才冷笑道:“看来,我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不错。”江雪静从容不迫道,“既然都要死,与其死在一个妖的手上,倒不如死在天谴之下,也算是一种殊荣了。只是到时候,这么小的范围,你和你的同伙能不能躲得掉呢?”   阴姬寒着脸,不说话。身边的浓雾聚聚散散,似是不安。   江雪静却继续滔滔不绝,且越说越离谱:“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本来就是追着这个小美人来的。因为我和他早已山盟海誓,许下承诺,生同衾死同穴。我这人认死理,誓言不可改,若我今日要死,也定会拉着他一起死,绝不让他独活在这世上。”   卢枫卿、霍笙:“……”   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婉转悠扬的感叹:“哇,这么感人。”   卢枫卿和霍笙心道:感人个屁啊!你当是在听说书?   阴姬和江雪静两人对峙良久。前者终于做下决定,生硬地开口道:“邀梦,带上茹絮,我们走。”   说起茹絮,原本鲜活少女模样的她,此时已是全身焦黑一片,早就没了人形。   一阵浓雾漫起,阴姬与地上那团焦黑很快消失不见。   “呼,终于安全了。”卢枫卿觉得有点虚脱。虽然他刚才除了拦住霍笙之外压根没做别的事,却也是实实在在于生死边缘溜了一遭,心累得很。   江雪静收剑归鞘,第一时间抱起青羽。   却没想,才抱了一秒就咚地把人摔地上了。   他呼呼吹着手:“哎哟卧槽!烫死我了!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啊?”卢枫卿和霍笙闻言不解,便伸手碰了碰青羽,登时龇牙咧嘴地缩回手,捏着耳垂叫道:“我去!这小子身上怎么这么烫?跟块烙铁似的!”   “发热也不能是这种程度啊,他到底是死是活?”   江雪静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还有气息。”   霍笙瞪眼道:“不是吧,烧成这样还能活?”   江雪静淡淡一瞥:“是你肯定就死了。对了,刚谁说他是妖来着?”   方才青羽一瞬间化出的凤凰真身,他们可是都看见了。   卢枫卿立马看向霍笙。   霍笙噎了一下:“……那,那你们也附和了我的!”都是一样的有眼无珠,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好不好!   卢枫卿对江雪静道:“现在怎么办?你要救他?”   江雪静道:“废话!难不成就这么扔在这里啊?况且,他的身份特殊,万一被别人捡走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人!”   ……他这样,谁能捡的走?卢枫卿心说。“那你打算怎么弄走他?用手可不行。”除非不怕被烫掉一层皮。   江雪静想了想,道:“拿根棍子,把他绑在上面,你俩抬着走。”   霍笙吐出一口血,道:“为什么是我?我是伤患!”   江雪静可一点都不同情他:“你要早听我的,别这么冲动,现在会是伤患吗?”   卢枫卿这回要帮霍笙说话了:“毕竟现在霍笙有伤,你好手好脚的,怎么也该是你我来抬吧?”   江雪静不答,却看向不远处,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倒在地上。他走过去,喃喃道:“他是为了这孩子来的吧。”说着,蹲下|身去探他的鼻息,幸好还有进出气。   他转身对霍笙道:“这孩子我也要一起带走。你是要照顾这个小孩呢,还是去抬那个小美人?”   霍笙看着满身血污和尘土的孩子,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伸出两根手指:“两颗寒冰魄,我就替你抬。对了,是我和卢师兄每人两颗哦!”   卢枫卿连忙摆手:“我就不用了吧……”传闻寒冰魄是江家的秘宝,产自江府后山的冷泉之中,十几年才结一颗,极其珍贵,而他从来都不曾见过。   霍笙拉住他,示意他别说话,不耐道:“卢师兄你别跟他客气!静师兄,你就说允不允我这条件吧。”   江雪静惊讶地睁大了眼,也是没想到霍笙平时注了水的脑瓜在这种时候竟然如此机灵。他卷起袖子,一副要揍人的架势:“嗨呀,你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这是打哪儿学的乘人之危趁火打劫呐?”   霍笙一屁股坐在地上,铁了心要跟他杠,叫嚷着:“我不管我不管!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走!有种你就打死我吧!反正打死我了也没人替你抬人了!哼!”   江雪静真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把霍笙的脑袋摁倒马桶里去。   可是做不到啊……   他只好咬牙妥协道:“行吧,我答应你。”   “成交!”霍笙一骨碌从地上蹦起来,一点也没个伤患的样子。   “对了,我们去哪儿?回修阳派吗?”   “不,回江府。”   与别的门派不同,如永昼宫的核心永远是姜氏一族,修阳派并不是只有一个姓。江家,霍家与白家这三个屏阳城中的大家族支持着整个门派,平分门派的势力和资源,并一同掌管派内的大小事务。   除了财力,人才的补进也是十分重要的。每年,三大家族中都会选出几名天资聪颖,根骨极佳的孩子进入门派中。这些孩童凭借出身,前呼后拥,备受瞩目,从小便可服食最好的灵丹和药石,修习最上乘的秘书典籍,配备稀有难寻的神兵利器,短短几年,修为可以超过那些普通外姓弟子一大截,远不可同日而语。这些都是本家弟子,像江雪静,像霍笙。   而像卢枫卿这种,便是外姓弟子了。外姓弟子大多都把门派当家,因为除了门派,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而对本家弟子而言,门派便只是一个清修的地方了。 第6章 第 6 章   江府坐落在屏阳城西侧,距离西城门不远,大概有两天的路程。   青羽手脚被绑在棍子上,头发被江雪静编成一个简陋的麻花辫粗暴地缠在脖子上,像抬牲口似的,狼狈得要命。不过好在全程他都没有清醒,不知道也就不会在意了。   当然,他们不会真的抬着人傻兮兮地走两天的路。事实上,他们一进城,便找了家医馆。自然不是让大夫瞧青羽,他身上的伤要是搁普通人身上,早没命了。而且,他们后来发现,青羽的身体有自愈的能力,伤口不但不会恶化,反而逐渐在好转,尽管他一直都没有醒来过。   而江雪静捡的这个孩子就不同了。他伤的不轻,肉体凡胎加上年龄小,人跟青羽一样昏迷不醒发高烧。只是青羽无妨,可他要这么一直烧下去,脑子烧坏了,就算大难不死,日后也会变成个白痴。   等大夫处理完孩子的伤口,卢枫卿也已弄来一辆马车。三人带着伤员直奔江府而去。   江雪静并非出生于修阳派中,而是生在江府。他和同胞弟弟江雪铮自三岁开始就被族中长辈挑中带入派中,故而对江府的生活并没什么印象。他长大后也很少来这里,就算回来,十次里有九次都是奔着后山冷泉去的,余下的一次则是奔着厨房而去的。他到现在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房间怎么走,却是对厨房的位置熟记于心,摸得门清。   卢枫卿和霍笙把人放下后便离开了,毕竟这里是江雪静的家,又不是他们家。霍笙临走前还不忘字字句句提醒他寒冰魄的事,并对江雪静送过来的几记眼刀当做没看见。   江雪静让人将孩子安置好,请了名医过来诊治,并嘱咐要用最好的药。然后,差人将青羽抬去后山,而自己先顺道拐去厨房饱餐一顿再前往那处,走之前还顺手捞走了两个生鸡蛋。   江府后山的冷泉自千年前自然形成,水质极冷,对道者修炼有莫大的好处,整个屏阳城就独这一处有,所以十分稀罕。   但若为了修炼而天天泡冷泉却是极为不便,总不能一天到晚大家一起赤身露体的待在这里。况且修阳派在屏阳城东,与江府东西相望,隔得极远,来回也不便。故而这时候,便需要寒冰魄的帮助。   寒冰魄生于冷泉底部的寒胎石上。寒胎石遍布整个冷泉的底部,冷泉之水之所以能维持冰冻寒意,皆是因为这寒胎石的缘故。服食寒冰魄的功效同泡冷泉是一样的,一颗寒冰魄大约可以起一年的作用。   青羽人事不知地躺在冷泉岸上,他脖子上原本那道手指粗细的狰狞伤口此时愈合了七八成,胸前的五个指洞也缩小成黄豆粒般大小,其余细细碎碎的伤口早已恢复完好。   江雪静剥粽子叶似的三两下将青羽全身衣物扒个精光,却不着急着把人弄到泉水里去,开始前前后后地打量起这副身子。   肌肤莹白如玉,细嫩平滑,身材修长匀称,不多一厘,也不少一分,近乎完美的躯体。   “不愧是天域之神,真是个美人啊。”他感叹,情不自禁伸手去抚摸某处丰满圆润的皮肉,毫不意外被烫得直咬手指。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话真是太有道理。   他蹙起眉,久久地盯着这具身子,片刻后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拿出从厨房顺来的两个鸡蛋,敲开一个,仔细地把蛋液铺在青羽的后脊背下凹处。   很快,透明黏稠的蛋清固化变白,澄黄的蛋黄渐渐聚成块。   饶是心有准备,但真的见此情景,江雪静还是惊奇得合不拢嘴。   他吹了吹,挑起一边,深吸一口气,咬下一口。   竟然,真的,熟了!   他边吃边想:真是神奇啊……   他吃完后,顺手把另一个鸡蛋也敲碎了。因为青羽胸口有伤,这一次便铺在他的平坦的肚腹上。   因为没有放任何调料,所以吃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但他觉得这是他二十八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荷包蛋。   江雪静咂咂嘴,心道冷泉里没有鱼真是可惜了,不然还能烤鱼吃……   当然,青羽对此完全一无所知。   江雪静还是记得做正事的。他把青羽弄下水,然后自己也脱光了跳进去。   从前只能在水中待一刻便要哆哆嗦嗦上岸,到如今已能习惯自在地泡上一整天,但不论来了多少次,江雪静下水之后还是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冷颤,全身浸到水里的一刹那有一种要窒息之感。   入了冷泉后,青羽的身躯终于可以被触碰,温温热热,不再烫手。他把人扶正靠在一处岩石上,以防他昏昏沉沉的滑到水里去。   然后,江雪静转身,一头扎进了水中。   越往下潜,水温越低,到后来就算他运起全部功力抵抗,四肢仍是不可避免的愈发僵硬,至多只能再坚持半柱香的时间便必须要上去了,否则寒气入体过多,就算不死,这一身功力也要废了。   冷泉底部一大片都是寒胎石,乌漆麻黑一片。寒冰魄就长在石上,外形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莲花,所以有时候会被称作寒石莲。上面尖头部位会发出浅浅暗暗的荧蓝色亮光,故而找寻也方便。寒石莲外部被一层层的“花瓣”,其实是石翳包裹起来,除掉这层石翳后,里面的一颗心子,就是寒冰魄。   由于寒冰魄只产出于江府,世间难寻其他,物以稀为贵,可以说是价值连城,故而每一枚寒冰魄的去向都要同江家家主报备,每三年亦会专门有人来此采取。   而像江雪静这般行为,其实算是盗取了,万一被发现可是要记大过的。   不过实际上,因为有能力潜入冷泉底部偷盗寒冰魄的江家弟子寥寥,所以此处看管反而很松懈。而江雪静作为最优秀的江家弟子之一,往年来寒冰魄的供给本就不会少,也就没人会想到,他偷偷回江府后山私自采取寒冰魄已近三年了。   虽是熟门熟路,但他还是做得隐秘小心,尽量不在同一片地方采得太多。只是寒冰魄生长缓慢,而又因他采取过度,其实江家若是派人下来一看,是很容易发现端倪的。   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匆匆摘取了八颗寒石莲拿布裹起来,便迅速向上游去。   等他浮出水面时,整张脸冻得青紫一片,牙关不由自主地打颤,咯咯作响,从口中呵出的气都是凉的。他把布包塞进堆在岸边的衣物中,回身游向青羽,途中忽而顿了顿,又转身回去,重新捞出布包,取出一颗寒冰魄。   他来到青羽身边,还没碰到对方,皮肤便触及一阵暖意。青羽身体周围的水竟然是温热的。   不是吧,冷泉变温泉了啊……   青羽靠在岩石上,双目紧闭,睫毛黑而浓密,湿润的头发丝贴在脸颊上,皮肤因为冷热交替而变得有些透红,嘴唇有些干燥泛白,微微张开着……这场景看在江雪静眼中,竟觉分外旖旎诱人。   江雪静把寒石莲的外翳除了,一颗浑圆的冰蓝色珠子捏在指尖。他心里天人交战:这口温豆腐,他是吃,还是不吃呢?   江雪静这人平时不太正经,修道这么多年也没修出个清心寡欲来,喜欢嘴上调戏占人便宜,偶尔动手动脚,基本无伤大雅。但真要他大刀阔斧正面上,他反到是有些怂了。   然而美色当前,秉承口腹之欲大过天的他,是不可能坐怀不乱的。   不吃白不吃,反正人昏着,不会知道的,而且吃一口而已,就一口……   他将寒冰魄含在嘴里,游上去将人抱进怀里。江雪静此时全身还冷得像块冰,乍一触到这个人形热源,像拥了一个巨大的暖炉,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叫嚣着舒服,原本因为寒冷而流淌缓慢的血液渐渐带着热度涌遍四肢百骸。   不知是冷泉水的缘故还是青羽本身皮肤就好,触手的皮肤温热,细滑柔软,让人爱不释手,摸着摸着就停不下来了。   江雪静一路从小腹抚至胸口,再至锁骨,脖颈,最后捧起青羽的脸,将唇贴上对方的双唇。   他先细细吮吸轻舔两片唇瓣,直到双唇都变得嫣红泛着水光,江雪静才用舌尖顶开青羽的牙关,将口中的寒冰魄渡过去。待对方咽下后,江雪静的舌头便开始登堂入室,大肆翻搅,弄得两人涎水都来不及吞咽,就这么沿着嘴角流下来。   两人均未着寸缕,裸身紧紧相偎,肌体摩挲,又吻得热烈忘情,江雪静下|身那处竟有了些许反应。   正胡搅蛮缠意乱情迷间,他觉得对方好似做了个回应,登时清醒,心下大惊,蹭地睁开眼,就看到对方眨了眨双眼,眼神中带有些茫然和疑惑。   江雪静下意识将两人分开,自己往后退了些许,整个人沉到水里,只留出两只眼睛浮在水面上观察。这个样子实在太怂,江雪静事后回想起来简直想跳河。而此时,冰冷的泉水重新将他包围,不管是上身还是下|身都冷静不少。   青羽没防备,被他推了一下,脚跟险些站不稳栽进水里去,幸好眼疾手快扒住后面的岩石,两脚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才找到个支点站住。   他咳了两声,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脖子,指尖刚好碰在愈合的伤口处。“你刚才给我吃了什么?”   江雪静见他并没有生气,便心安下来,靠近了些,道:“寒冰魄,就在这个冷泉底下捞的。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青羽摇摇头,道:“那个东西凉冰冰的,倒是让我舒服了许多。”   “那就好。”   许是嗓子还没好全,青羽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他环顾四周,道:“这里是哪里?我记得我应该在一个村子里的……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孩子?大概有我的腰这么高,他……”   他说得有些着急,江雪静忙宽慰道:“你别急,听我给你说。这里是我家,那孩子也在这儿,他受了伤,不过已经找大夫来看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你放心吧。”   青羽点点头,随即又问:“那,那个村子里的人,还有活着的吗?”   江雪静顿了顿,不欲瞒他,实话道:“走得时候,我们粗略查了一圈。很遗憾,除了这个孩子,没有其他活口了。”   那时蓝家村被大火包围,火势漫天,外头进不去,里面出不来。就算有幸存者,想必也逃不出来了。江雪静没跟他说这点,青羽一瞧就是个心软善良的人,他担心他胡思乱想,怕他自责。   青羽闻言,眼神果然黯了下去,似是自言自语:“那天下午我路过那里的时候,一切还很好的,怎么就……”   江雪静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温声道:“别难过了,至少你救下了那个孩子,不是吗?”   青羽看了他一眼,道:“不是我,是你。要不是你来了,我和蓝……悠,最后都要死在那个蛇妖的手里了。”   江雪静却把帽子又扣还给他:“哪有,你晕了不知道后来的事。其实我并没把握杀赢她,最后还是因为你,她才放弃的。”   青羽抿了抿唇,不置可否,不知是想起来什么了,一瞬的怪异神色从面上一闪而过。   江雪静没注意,又问道:“那孩子叫蓝悠啊?”   “嗯。”   江雪静哦了一声,眼珠转了转,道:“那个,我们也算是认识了,所以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凤神大人?”最后的称呼虽是敬词,语气却颇为戏谑。   “咳咳咳……”青羽像是被呛到似的,瞪大眼睛,脸色微红,道,“你,你叫我青羽就可以了,别、别那样叫我……”   “青羽……”江雪静将他的名字含在口中重复了两遍,笑道,“好名字。”   青羽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头,没有说话,脸上还是红红的。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江雪静忍不住道:“你怎么就不问问我的名字呢?”末了,又补充道,“还是……不想认识我这个人吗?”   青羽忙道:“没有没有,其实……是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有听见你朋友说的话。”   “哦?”   “你……”青羽犹豫了一下,随后笑了笑,道,“你叫江雪静,对不对?”   尽管受伤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并不好听,但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他念出来,江雪静心中一荡,美滋滋的,觉得再没比这更好听的了。   他笑弯了眼,道:“对。” 第7章 第 7 章   两人在冷泉里泡了好些时候,青羽脸上的红晕就没消下去过。他不甚自在道:“我感觉好很多了,要上去了。”   江雪静让出位置给他先过去,道:“好,我也不想再泡了,一起上去吧。”   青羽上岸,水珠纷纷滑过他的身子滚落,动作间难免露出些隐秘之处。一颗水滴沿着他的脊背、腰椎、尾骨,最后消失在双丘阴影处。江雪静有一瞬间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滴水。   青羽背对江雪静穿着衣服。他知道对方在盯着他瞧,两道目光黏在身上,让他觉得有些羞耻不自在,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加快了套衣裳的速度。   他的头发干得很快,因为手边没有发带簪钗等物,所以就这么散披着。青羽拢了一把发丝,皱起眉头。其实他在江雪静脱下的衣服里面有看见其中混有一条红色发带,那是他从自己这里硬拿去的,现在又不好再去问他讨回来。   唉,真是麻烦。   算了,再变一根出来好了。他眼睛一闭一睁,快速念了个诀,手中便多了一条藏青色的发带。他愉悦地将长发束起,这样感觉就舒爽多了。他收拾完后一回身,吓了一跳,江雪静正站在那披头散发地瞪他,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青羽:“……”   哎,就说那条发带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我不是故意的。”青羽尴尬地解释着,“呃,要不我们换回来?”   江雪静突然笑开,并不怎么在意:“不必了。”他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穿衣服,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的,大大方方任他看。他用青羽那条鲜红色发带将头发随意扎成一个高马尾,漏了几小束头发,也不去管,就让它们这么流散在外,颇有些洒脱不羁的味道。   他们并肩顺着山路往下走,边走边聊。   “那些妖怪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袭击一个村子呢?”青羽问道,“听你那日的话,好像认识那个蛇妖?”   “不是认识,只是听过。阴姬是妖界北荒大殿里的护法,另外两个我没见过,想必也是出自北荒之地。妖界与人界一样,被好几个势力分配统治,北荒离人界最近,屡次来我人界滋事,故而交手最为频繁,信息掌握也稍微多一些。只是她很久都没有出来了,所以年轻些的弟子,像霍笙他们,难免没听过。”   青羽下意识望他一眼,好笑道:“这话说的,好像你就很老了一样……”   江雪静却感叹道:“要不是我翻看过修阳派藏书阁内的百晓异录,我也不会知道。一般的弟子,也没人愿意花时间去看这些与提高修为无甚关系的书册。”   青羽道:“那你怎么就看了呢?”   江雪静眼神闪烁,似不欲细说,只道:“自然是为了办事……”   青羽哦了一下,没再追问什么。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江雪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等等,你刚刚说‘听我那日的话’……原来你、你当时没昏过去?”若是这样,那自己最后那点胡言乱语的话,岂不是被他听去了……不过江雪静也就在心里窘了一下,他平时做人话多没个正经的惯了,倒不觉得是个多大的事儿。   他偷偷观察青羽的脸色,见对方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只听他道:“你们来的时候我还能听见一点,后来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一点”和“后来”到底是个什么程度,他也没明说,不过显然是不打算深究,两人对此事都默契地选择揭过不提。   走了会儿,青羽道:“我想去看看那个孩子,你可以带我过去吗?”   江雪静自然答应:“行,走吧。”   蓝小毛已经苏醒,手脚裹缠纱布,起先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睁大眼望着床帐顶,问他话都不理,跟丢了魂儿似的。过了一会儿,才真正醒过神来,开始哭闹起来,吵着要回去找爹娘,谁劝都不顶用。   江雪静和青羽来的时候,照顾他的侍从同他们讲了情况。进屋的时候,蓝小毛似是哭累了,声音哼哼唧唧跟蚊子叫一样,躺在那儿一抽一噎地吸着鼻涕。   青羽走过去坐下,见他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拿袖子替他擦眼泪。   这里的人蓝小毛一个都不认识,只跟青羽亲。故而一见他,顿时满腹委屈和难过又上来了,眼泪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往外掉。“哥哥……”他叫了一声,口齿有些不清楚,样子特别凄惨。   “没事,哥哥在这呢。”青羽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只能一边替他抹眼泪,一边重复着“别怕”“别哭”之类。   “哥哥,我、我爹爹和娘亲呢?他们在、在哪里啊?”   “呃,他们……”青羽直觉现在直接实话告诉他不太妥当,但又不想骗人,下意识求助似的看向江雪静。   江雪静却觉得没什么必要遮掩,他总该知道的。青羽不忍心说,便让他来说好了。“很遗憾,我们到的时候,蓝家村就只剩你一个人活着了。”   蓝小毛其实心里是清楚的,毕竟他亲眼目睹双亲的死亡,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他恨不得一切都是一场梦,也希望有人来告诉他这是个梦境,不是真的。可惜,江雪静打破了他这点幻想。   果不其然,蓝小毛一听,又抽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声嘶力竭的,叫在场的所有人既同情又难受。他伤势未愈,人本来就虚弱,又遭遇如此重大的打击,心里难以承受,没过多久便因悲伤过度而晕过去了。   众人无法,只能先让他好好休息,日后慢慢平复心情。   江雪静见青羽屡次欲言又止,心里也能猜得七八分。他道:“你是不是想跟我说这孩子的事?没事,你说吧。”   青羽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他是我救下的,照理来讲,他爹娘死了,我是不该丢下他不管的。但我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肯定没办法带着他走,所以能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江雪静笑道,“待他醒来,问问他有没有别的亲人,如果没有,就让他留在江府好了。不过他父母惨死,遭此变故,想必是极欲报仇呢,说不定会想修习道术,入个什么门派之类的。”现任修阳派的掌门是江家家主,要是他想入修阳派,只要江雪静过去打声招呼就行。   “报仇?”青羽摇摇头,不敢苟同道,“他这么小的年纪,该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做什么非要满腔仇恨地生活?至于那群害人性命的妖物,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总会付出代价的。入门派修行可以,但不应该以仇恨的名义。”   “是啊,他父母在天之灵,肯定不会希望他一辈子被仇恨驱使。”江雪静叹了口气,“但是,为人子女,至亲之仇大过天,又岂能不报,善罢甘休呢?”   青羽蹙紧眉心,对这之间的关系明显不太能理解。   江雪静见他如此,便问道:“你是如何降生的?可有父母至亲?”   青羽顿了一下,答道:“我……没有。”自远古伊始,由灵气化成的神禽,代代涅槃而生。在他之前,已有数代凤神,他们活到一定的年岁,便浑身浴火,向死而生。以前的凤神可以说都是青羽,却也不是青羽。不管如何,这位世间最尊贵的神禽,以这种方式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   硬要说,他的至亲便是这天地。   “这就是啦,人类的亲情和道义,你并不能完全体会呀……”江雪静道。   青羽先是沉默,须臾才道:“那便跟他说,害死他父母的妖物已经死了,没什么仇可报的。反正那柳絮妖,就算当场没被真火烧死,也活不久的。”   可是恨是不会消的,江雪静想。蓝悠可能从此有了心魇,对所有妖魔不论好坏,均恨之入骨,进而为了灭妖,不择手段,执念越深,最终万劫不复。   这样的人,他便知道一个。   “算了,现在讨论这些也没用,等他醒了再说吧。”江雪静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还没问你今后有何打算,来屏阳城是要办事么?如果用得上我帮忙的尽管说。”   “其实没什么事情。”青羽顿了一下,又道:“如果可能,我想要找一个朋友。”   “哦?方便告诉名姓吗?若是道派里的,说不定我有听过。”这天下大大小小的门派,只要不是太默默无名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的,他基本都能叫上名来。   “苍雩。”   “……好吧,没听过。”忖了片刻,他忽然想到什么,道,“你说的这个朋友,他是人吗?”   青羽愣了一下,明白过来,道:“呃,他不是……不过,如果是人族的话,我倒是想到另一个人。”   “谁?”   “姜沅瑾。”   江雪静稍稍讶异道:“永昼宫姜氏?”   “你知道?”青羽眼前一亮,随后又紧了下眉头,道,“但我不清楚门派……”人界的门派,他实在知之甚少。   “没事。”江雪静摆摆手,说,“不过你如果要找的是永昼宫的姜沅瑾,那可能很困难。因为听说他两个月前失踪了,姜家派了很多人去找,什么方法都用过,可依旧没下落。后来,鲜少露面的姜家铸师竟出现在永昼宫,一来就说姜沅瑾已死,让他们不必再白花气力找寻。”   “死、死了?”青羽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江雪静见他满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心中虽有疑,却按下没问,只道:“毕竟死要见尸,可是姜家那个铸师只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所以到底死没死,谁也不知道。”他犹豫了一下,道,“你找他是有重要的事吗?”   青羽恍惚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他问,才回神过来,轻轻摇头,道:“没有,不重要。”末了,又浅浅淡淡地扯出一丝笑,“算了,没事。那你呢,是不是还要回到门派里去?”   江雪静却道:“我暂时不回,需要去别处办些事情。”   “哦。”   江雪静见他嘴上说着没事,脸上却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个没忍住,脱口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啊?”青羽没料到他会相邀,有些诧异。   江雪静一开始眼睛瞟向别处:“反正你不是说没什么事情做么,”目光晃了一圈又回到青羽身上,“不如就同我一起吧。”顿了顿,特别豪情地补充一句,“带你吃遍天下!”   “我可以不吃东西,不会饿死。”   “辟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我不是人族啊……”   江雪静闭上眼,深呼吸,再睁眼,眼神炯炯地望着他,道:“再教你一句话,入乡随俗。就是说,是个人样就该做人做的事。好歹你现在也是化成人形披着人皮,还比一般人漂亮呢。”   他这话说得不逊了些,可青羽并没有怪他。   可能是江雪静那时的眼神太明亮,晃乱了他的眼,也晃进了他的心神;也可能是他的言语间,不知不觉已然消除了身份种族的隔阂,让两人能以更亲近的方式相处;亦或者,没来由地,只是他不想拒绝这个人。   青羽望着前方,抬起手,细细碎碎的阳光从指缝间漏出来,很美好的感觉。   他眯起眼,笑了一下。“好吧,我跟你走。” 第8章 第 8 章   江雪静说要带他吃遍天下,那就不是说假的。从江家离开的十多日里,两人的嘴一路都没停过。   江雪静爱吃,但他挑食也挑得厉害,什么什么东西非要去哪里哪里吃,不是正宗的看不上。比方说,就像现在,为了去天下间做小笼包做得最地道也最出名的留香楼,他们特意绕远跑来在明湖镇歇了两天。   两人坐在二楼的临窗散座,面前摆着八大笼包子,蟹粉的鲜肉的素菜的,灌汤的没汤的,馅料丰富,应有尽有。   青羽夹起一个里面有汤水的包子晃了晃,皮薄如纸,深色的汤汁隔着皮料垂下,随他的动作一荡一荡的,提起来却不会破,让他顿觉有趣。   “这叫灌汤包,”江雪静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跟他讲吃法,“吃的时候要先咬破一点点皮,把汤水先吸出来,千万不要……”   没等他说完,就见青羽一筷子扎进包子,十分暴力,顿时汁水四溅,洒了一桌子。   “……戳……破……它……”江雪静的嘴巴一开一合,机械地补充完。   青羽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不好意思啊,我手快了……”   江雪静为那只漏光汁水的包子心疼了一秒,之后若无其事地将它拨进自己碗里,对青羽道:“没事,你再拿一个,按照我刚才说的那样吃……”   这样的情况一路上发生过好多次,青羽对新鲜事物都会产生新奇趣味,光顾着玩,一时没听他在说什么,然后悲剧就发生了。不过基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无甚伤害。除了有一次看人家爆米谷的时候没忍住插了一手,本想让火烧得更旺些,结果没控制住,锅炉“呯”一声爆炸了。幸亏当时附近无别人,所以没人受伤,就是声响太大被吓懵了会儿。   等他渐渐懂得多了习惯了,那些幼稚的事情也就不会再做了。   其实青羽本身对食物的兴趣寥寥,面对这些珍馐美馔山珍海味,完全可以做到无动于衷。但只要看着江雪静一脸的满足,不知为何,他的心情便会随之愉悦许多,也愿意一直陪他走。   江雪静吃东西的时候很认真,目不斜视的,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咽下这一口。而青羽则不然,这里动动那里看看,左顾右盼的。他的视线往楼下大堂扫了一圈,突然发现了什么,不由“咦”了一声。   他推推江雪静,道:“你看你看,那个是不是你的朋友,叫……”他想了一下,“叫霍笙是吧?”   江雪静在他说完后,喉咙做了最后一下吞咽,才不慌不忙地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瞧,果然是霍笙。   霍笙坐在一楼中间的位置,换了一身明亮的白衣裳,银冠乌发,剑眉星目,如临风玉树,满满是少年人的蓬勃朝气。   他要了一壶酒,几个小菜,正自斟自饮。虽说这人的脾气急躁了些,但吃饭时的姿态还是挺优雅的。   江雪静捞起筷子托,随手弹了出去。霍笙这厢吃饭吃得好好的,倏然被人拿东西砸中了后脑勺,优雅形象登时破碎,心头火蹭蹭冒气,目露凶光,一回头朝那物来的方向一瞪,就见那肇事者正笑眯眯地对着他一下一下招手,脸上毫无愧色。   霍笙:“……”   他脸上的表情可精彩,有惊讶疑惑愤怒,一阵红一阵青,最后又像哑了火的炮,心不甘情不愿地生生将怒气给憋回去了,扭过头,干脆不去理他。   不憋回去能怎么办?他又打不过江雪静的说……   他俩一上一下各吃各的,吃完了才在留香楼外会面。   “你们怎么在这?”霍笙一开口便是十二分的不耐烦,心里暗搓搓地想,江雪静一个人就算了,居然还捎上了那只凤凰,难不成真搞在一块儿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来这里干什么?卢枫卿呢?”江雪静反问道。   “我姐让我来的。”霍笙道,“那日从你家离开,我们本打算回修阳山,哪知道我姐传书过来,让我去雷府办点事情。所以我就过来啦,卢师兄一个人先回去了。”   “霍倩让你来雷府?”江雪静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你要办什么事情?”   霍笙面露不屑,哼了一声:“不告诉你!”   江雪静也不坚持,摆摆手,道:“不说算了,反正我时间还充裕,既然来了此地,那便顺道去拜访一下雷家好了,他们家有个厨子做的碳烤熏鱼很好吃,不过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霍笙嫌弃道:“啧,瞧你这点出息!”   江雪静不声不响放了一记眼刀,冰冰冷冷。霍笙见了不禁恹恹地闭了嘴。   雷府是明湖镇最有名的大户,与修阳派霍家有些来往。现任家主早前也是个修士,几年前脱出门派,回到明湖镇继承了家业。   江雪静只去过雷府一次,而且还是很早以前,基本算是陌生。而霍笙来过两、三次,好歹还能摸得清大门在哪里。   三人来到雷府,只见大门紧闭,敲了好久才有人开门。来应门的那人也是警惕得很,只肯把门拉开一道小缝,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来人。待问清了名姓身份和来意,丢下一句我去通报老爷,赶紧呯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霍笙:“……”   江雪静:“……”   青羽问:“刚才那人怎么防备我们像防贼似的呢?”   “我哪知道?”见两人都看着他,霍笙一脸莫名其妙。“话说雷府出事了?怎么感觉有一股的……”   “死气。”江雪静平淡道。   没错,确实是死丧之气。霍笙和青羽心里各自应和。   “你姐到底让你来干嘛?”等待的时间有些长,江雪静无聊,又问起来,“说说又不会死。”末了,还嘀咕了一句,“反正以你的能力,肯定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霍笙跳起来,指着江雪静的鼻子怒道。   “行了行了,你们别吵。”青羽有些头痛。结合上一次的见面,他算是看出来了,江雪静和霍笙这俩家伙总是一言不合,互相看不顺眼。之前有卢枫卿做调剂,现在轮到自己了。   霍笙鼻子里哼哼,闷声不响地杵在一边。过了一会儿,才闷闷不乐道:“我姐让我问雷飒讨要定魂珠,作为回报,帮他做个阵。”   “什么阵?”   霍笙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说了:“七尸留魂。”   江雪静惊讶了一下,随即皱眉道:“这可是禁术。”   霍笙一跺脚:“所以才不能告诉你!以防你到处去嚷嚷!”   江雪静:“……”这话怎么说的,搞得他好像是个漏嘴小喇叭一样……   霍笙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人家心里铁定不承认。他立时忿忿道:“从小到大,我让你保守的秘密,哪次不是给你捅出去了!”害他每次闯祸都被他姐姐吊着打,实在是可恶至极!   “啊哈哈,没有的事……实话告诉你吧,那都是江雪铮干的,不是我!天地良心呢!”江雪静摸着鼻子,有些心虚道。   霍笙讥笑:“呵呵。”良心?是狼心吧!狼心狗肺!   青羽一双眼珠在两人身上溜来溜去,一句话都没插上。他忽然又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其实也不算差……   终于,紧闭的大门又开了。   这次开的缝大了些,可容两人通过。出来的人比刚才来应门的要年长,且更为老城稳重。他先向三人揖了揖,恭敬道:“三位,方才失礼了,请莫见怪,快请进。”说完,让了让身。   三人跟着这人往里走。雷府很大,绕过前厅,回廊,花园,又过了中庭,假山池塘,弯弯折折又是几道回廊,终于来到后院深居。   越往里走,阴气越重。三人一路无话,却各自皆有所觉。   几人停至一处屋前,空地上摆着七口木棺,左右各三,中间一口大棺,全部淋浇了混着新鲜蛇蜥之血的红漆,隐隐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霍笙略微讶异道:“这么着急啊?连材料都准备好了……”他说的材料,便是七口棺材里的“尸体”。这些人其实还未死,只是占了尸气,又被封住了周身大穴,几乎没有呼吸和心跳。   所谓七尸留魂,其实是利用这些将死未死之人身上活死之气的微妙平衡,来迷惑冥域的拘魂鬼使,从而留住想保之人的魂魄。   人死之后,魂魄必须经由冥域审判,该入地狱的入地狱,该转世的转世,一碗孟婆汤,一段奈何桥,一条忘川河,从此前尘往事尽忘,恩怨皆化尘土。生死簿上那数不清的名字,一个都逃不开命运轮回。   这便是,天道。   古往今来,总也有数不清的人想要逆天而行。其实修仙也算是一种,毕竟得道飞升之后,生死簿上除名,从此跳脱轮回,得享无尽长寿。但能够修成正果者,寥寥无几,百年才得几人。是以,歪门邪道之术兴起,养尸留魂者有,借尸还魂者有,大都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些干脆舍弃人身肉胎,寄魂于器物之上,如为刀剑之灵。真是应了那句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不过,归根结底,是要留有魂魄。   因此,冥域的拘魂使大都十分忙碌,总有抓不完的魂魄,出不完的任务。而抓捕那些游离在世魂魄的最佳时间是他们死后的七天之内。过了头七,拘魂使对于该魂魄的感应犹如滴墨入汪洋,淡得比白水还淡,基本上很难捉回来了。   随着人族法术日益精进,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故而漏网之鱼也越来越多。冥域的幽冥殿负责此事,掌事者头痛得要命,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回回搞动员。然而会开了,动员搞了,也没什么卵用,并没能提出什么有效对策……   霍笙正说着,便见一人从屋中走出,正是雷府的主人,雷飒。   他今年四十有二,正值不惑盛年。据说他离开门派放弃修道,是为了他的妻子。   卢枫卿说,修道之人需清心寡欲,摈除情|欲杂念,这话很对。情爱,是执着,是欲念,是羁绊,是牵挂,是修道途中除之不尽的障碍。或者说,这根本是两条背道而驰的路。   雷飒作了选择,与爱妻相伴相守一生。然世事无常,所爱之人如今却因病而去,他极度的痛苦,亦不甘,脑子一热,便想到了还魂重生之法。   人在处于极端情绪的时候,是会失去理智的,与一个疯子没什么区别。只要他的妻子能复生,要雷飒做什么都无所谓。   逆天?那又如何?天道又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定魂珠只能保留雷夫人的魂魄不散,却无法阻止拘魂使的勾魂之术,是而他才请求修阳派霍家,派人帮他布阵留魂。   而正巧,霍倩需要定魂珠,双方交易即成。 第9章 第 9 章   禁术之流,在外人听来极危险又神秘,但对于像江雪静和霍笙那样出身的弟子而言,它们与其他的普通法术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只是区别在于能不能当着一干人等的面使用罢了。他们有时候会用家族的禁术作为交换,或有需要,或是好奇,或仅仅是无聊,互相看看比比,瞧瞧哪家的术法更厉害。   因此现在,江雪静对于霍倩以禁术易物的行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要放在外面,可早闹翻天了。   青羽看向院中,一具尸体躺在正中央,用白布遮盖着。那是雷府主去世的夫人,钱姝颜。雷飒做这么多,不惜牺牲掉七条人命,只为保住她的魂魄,寻求方法使她死而复生。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喃喃道:“用七条命换一条命,岂不是对枉死的七人不公平?人命也分贵贱吗?”   江雪静愣了愣,不想他会问到这个,默然忖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问题,可是问倒我了。我只能说,有,也没有。每个人在世上的贡献与责任不同,价值不同。有些人死了,如微尘入海,不会掀起丁点波澜;而有些人,他们身系太多,背负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若死,怕是会变天了。”   青羽不言,继续听他道:“然则,人生而平等,无牵挂而来,无牵挂而去,生死本无价,合该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青羽转头望向江雪静,问:“你是吗?”   “我……”被问的人犹豫了一下,目光闪烁,似在考虑如何回答。“我,不算是。”他最终还是实话实讲。   “为什么?”   “因为在我心里有一人,要比这世上的任何人,更加重要。”   七尸留魂术理论上是要作满七日,最好从人刚咽气那会儿开始做,效果最好。但雷夫人已经死了有四日,过了头七,再被拘魂的概率小之又小,所以霍笙只打算在此地摆三日的法,能偷懒一日是一日,要知道这可是个极其耗精神的术法。   第一日,一切正常,除了晚上院落之中有不明鬼影幢幢,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这些游魂野鬼也算是漏网之鱼,大多是死于意外,或是枉死做了谁谁的替身鬼,对生前的记忆模糊,游游荡荡,就像逃出疯人院的疯子,难抓得很,也是让拘魂使头疼的主。   这些野鬼多是受尸丧之气吸引,就像是受了食物香气引诱而来的苍蝇,不是什么麻烦的东西,赶走或是剿灭就好了。   霍笙一人坐在阵中,正聚精会神,每一刻都是紧要关头不可松懈,当然没工夫管这些,自然是由雷飒来处理,他好歹是学过些正规道术的,与外头那些招摇撞骗的神棍毕竟不同。   而在现场的还有江雪静和青羽。这两人说是来给霍笙护法,但目前为止除了蹭了几顿饭,就没做别的事情,跟那些游魂一样在雷府晃晃荡荡,逛完一圈又回到这里。   第二日,平安无事。当然是相对于施术者来讲,现在的雷府后院可并不平静。   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过了今晚,便是功成。   青羽同江雪静一道待在不远处的回廊下,面露忧色:“霍笙已经在那不吃不喝坐了三天,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江雪静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小兜,装了一袋瓜子,正蹲在角落里欢快地嗑。“七尸留魂术不难做,就是耗神了些。”他唇舌翻动,瓜子壳呸到飞起,眼神却一直盯着霍笙那边。   青羽伸着脖子站了一会儿,确实也没见什么异状,也就没形象地席地而坐,双手抱住脚尖,歪着脑袋,道:“你是担心霍笙出事吧。这个法术,挺危险的。”   禁术总有禁用的理由,威力强大的同时,对实施者的威胁也就更大。别看霍笙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看似若无其事,实则每分每秒都潜藏着反噬的危机。   何况,青羽天生能感知凶兆,这院落的四周入了夜,到处透着一股不祥。   特别是今晚。   不过,有江雪静在这儿,应该不会出事吧……   江雪静那点小心思被说破,嘴里咔嚓咔嚓声依旧,只面上很快笑了一下,一瞬即逝的,算是回应了他的话。   青羽挪挪身子向他靠的近些,不经意道:“你们关系挺好的。”   “你说谁?我和霍笙?哎呀大冤!”江雪静立马反驳,表情浮夸,“好个屁啊!他个大傻子,愣头青一个,做事全凭满腔血,冲锋陷阵头一人。可惜多数时候都活在梦里,没掂量清楚自己的实力就喊打喊杀,还得我一次次替他收拾烂摊子……唉,可能他脑壳里装的都是热豆腐吧……”   “阿静,你这样是不对的,”青羽听了想笑,又强行忍住,“哪有这么说别人的……”   “嘿,你忘了你俩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啦?”江雪静对这个称呼非常受用,心里美滋滋的。   青羽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无法反驳。“既然这样,那你还跟他一起搭档出任务呀?”   “没办法呗,”江雪静收拾完他呸了一地的瓜子壳,随后拿手随意在衣角上抹了两下,道:“他三年前就跟着我啦。小破孩需要人带,一个人出来闯霍家那些老家伙不放心,可是他们家又没有一个像我这么厉害的人,我也很无奈啊,根本不想接这个麻烦的好吧。”   青羽自动忽略他的自吹,道:“不是说他还有个姐姐?”   “霍倩?算了吧,她是挺有本事,年纪轻轻便当上霍家管事,但基本不会出任务的。她要一走,谁来防着另两家搞事呢?”   “啊?什么意思?”青羽没听明白。   “没什么。”   见他不欲解释,青羽便换了个话题,道:“我听说,你有个弟弟?”   江雪静顿了顿,应道:“嗯,他叫江雪铮,是我的同胞弟弟。”   青羽来了兴趣:“同胞兄弟?你们长得一样吗?”   “嗯,是啊。少时长辈们时常会认错我们,比如明明是阿铮犯了错,却不分青红皂白按住我一顿揍,想想真是气人。”他嘴上说着生气,语气却平平淡淡,甚至还有一丝落寞。   “是么?真想见见呢,我保证能把你们分出来!”青羽没留心,还在对那张跟江雪静一样的脸有所期待。随后,又有些纳闷道,“对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跟他一起出任务呀?”   江雪静沉这次默的时间有些久。久到青羽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才听他的声音幽幽响起。   “他现在出不了任务。”   “为什么?”   “因为走火入魔了。”   “啊!”青羽惊愕,“怎、怎么回事?”   江雪静又停顿了很长时间。   “阿铮第一次向我提起他练功偶尔真气滞塞,是在四年前。那时我和他都没太当一回事,因为真气运行不畅本就是十分常见的事,形成原因有很多,特别是在突破关口之时。后来他也跟我说过几次,但我们都以为是他修炼遇到瓶颈了,始终未曾深究。现在想来真是太大意了。”他说话间透着隐隐的自责和愧疚之意,脸上却是寡淡得没什么表情。   “一年后,有一次我和阿铮,还有修阳派另一个弟子,三人一起出任务。当时我们在一个深山小村里,山魈作乱,我追着一只走得有些远了,留阿铮和那个弟子在村子附近。而等我回来的时候,竟看到、看到……”江雪静的声音竟有些发抖,仿佛正在回忆着什么让他极其震惊又惧怕的东西。他闭上了眼。   青羽紧紧握住他微颤冰凉的双手,掌心送去绵绵温暖,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过了很久,等他终于平静下来,青羽才柔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阿铮他,他……他全身都是血。”江雪静的眼神有些茫然又空洞,愣愣地盯着前方。“可这些血不是他的,是那些村民的。我到的时候,刚好看见他正一剑刺穿那个弟子的左胸……满地都是尸体,身首分离的,四肢残缺的,开膛破肚的,肠穿肚流的……”   “全部都是剑伤,我真不敢相信,这些全都是他做的……”   青羽一时无法言语,好艰难才挤出两个字:“那、你……”   江雪静又闭上眼。那时发生的一幕幕,至今还深刻在他的脑海里,虽久不曾想起,但如今一念及,依旧仿佛昨日才发生般的清楚明晰。   江雪铮握剑,与他对视。还有余温的新鲜血液顺着剑刃蜿蜒至剑尖,一滴一滴洇进尘土。   江雪静的大脑瞬间空茫一片。   那时候他还在想,他与江雪铮比试,十次里面输七次。虽然两人都是天赋极佳的好苗子,是江家年轻一辈里最优秀出众的弟子,不过不可否认,江雪铮还是比他稍微胜出那么一点点,在修为方面。以前江雪静从不在意,但是现在,在江雪铮神志不清,实力将毫无保留的情况下,这个“一点点”,十有七八会要了他的命。   茫然过后,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恐惧。   “阿铮……”他颤抖着叫了这一声。江雪静当然是害怕的,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阿铮,陌生,冰冷,嗜血,疯狂,眼里只有杀戮。即便如此,束手就擒他是做不到的。江雪静全身血液奔涌,身上每一处都紧绷着,戒备着,进入了临战状态。   但他还是不放弃的,一字一句,试图跟他说话,唤回他的神志。   “阿铮,你还认得我吗?”   江雪铮缓缓举起了剑。   “阿铮,你怎么了?我是哥哥啊,你醒一醒,好吗?”   江雪铮保持举剑的姿势,盯立了许久,没有任何动作。   “阿铮……求你了,醒过来好吗?不要这样……”   又过了好久,江雪铮的眼珠动了动。哐当一声,他的剑掉在了地上。   “……哥?”   江雪静满眼眶的泪水终于再也盛不住,簌簌落下。他踉踉跄跄上前,一把将江雪铮抱住,拼了命似的收紧双臂,口中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江雪铮被他勒得生疼,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他的双眼由迷茫逐渐清晰,由惊恐转为绝望。他想起来自己方才做过的事。   “完全控制不住……”他在江雪静耳边木然地说着,声音恍惚又空远,“我的剑刺入山魈,那些血溅出来,在我眼前……然后我就疯狂地想杀人,想要看见更多的血……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啊,哥,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办?哥,我差点杀了你!怎么办啊,哥……”   江雪铮开始痛哭流涕语无伦次,像个孩子般无助。而江雪静此时早已镇定下来。他冷眼望向一地血腥,目光中没有丝毫波澜。   “没事的,阿铮。”他说,“不要担心,有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我会想办法……”   自从那次开始,江雪铮再也没有下过修阳山。   青羽想了想,道,“你此去圣魔山,是不是为了你弟弟的事?你……心里那个很重要的人,就是你弟弟?”   江雪静沉默半晌,叹了声气,点点头。   “我不为他,还能为谁?”他说话轻飘飘的,似是有些累。这些年,他每月让江雪铮服食寒冰魄,嗜血嗜杀之性是压下去了些,但终归治标不治本。而且越是压抑,待到爆发时便越是严重,以前好歹还能行气修炼,现在一动真气,手一碰剑,杀意便无法遏制地蹭蹭往脑门窜。   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能动真气,便与废人无异,二十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别说江雪铮肯定是无法接受,江雪静替他心疼,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坐视不管的。   见他情绪低落,青羽安慰道:“先别想太多了,你弟弟的事情总有办法的。圣魔山,我和你一起去。”   他这话说的无比真诚。眼神里清澈明净。江雪静侧头看他,愈觉自己卑鄙。   圣魔山危险重重,多少人有去无回。若不是为了此事,他活腻了才会去那种地方。但他还是把青羽拐下了水,盘算着到时可以怎么利用他。如今,对方更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说自愿陪他去……   江雪静本以为自己除了阿铮便没什么在乎的了。他们从小被带离亲生父母的身边,进到修阳派里,规规矩矩地生活和学习。好像除了精进修为和如何斩妖除魔,不需要操心什么,也没有一点自己的爱好,可能唯一的乐趣就是这点口腹之欲,食些人间烟火,好让他还觉得自己有点生活气,而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工具。   他不在乎门派,不在乎家族,也不在乎修为。可能就是这一点,他与江雪铮不太一样。如果换做是他,功力没了就没了,至多会觉得肉痛可惜一阵子吧。   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对眼前这个红衣青年,竟好像有些上心了。   青羽当然猜不到身边人此时内心所想,但他也没空去猜了。只刚才一瞬,他倏然觉得不对劲,猛地站起来,望向院中阵法处。   江雪静也跟着他站起来,不明所以。过了片刻,他突然变了脸色。   阵中七口棺木本是无甚动静,但此刻若细听,会发现从棺木里传出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很快,这阵响动倏然间扩大,变成激烈的拍打,连带着整口棺材剧烈地抖动,封口处贴的黄纸朱砂符箓好似狂风中的残叶,摇摇欲坠。   “怎么回事?”青羽紧张地问江雪静,他能感觉出不妙,却说不清所以然。   坐在阵中的霍笙两眼紧闭,嘴角两缕鲜红蜿蜒而下,神情十分痛苦。   江雪静握紧手中灵犀剑,沉声道:“有人破阵了,而且对方来历不凡,霍笙防不住。”   “那怎么办,你能帮他吗?”   “阵法我没办法的,这是他们霍家的禁术,我虽见过,却从没用过,贸然插手只怕反会害了霍笙。不过人我会尽力保下来的。”   阵法破不会要了霍笙的性命,就怕那名不速之客会趁人受伤时出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院中阴风骤起,一院子的鬼影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拼死拼活都往墙角阴影里钻,扯着嗓子纷纷厉叫,听在人耳朵里万分刺耳,像有好几把尖锥在锉。混着棺材里愈发猛烈的碰撞,显得极其喧闹而诡异。   先前覆在雷夫人身上的白布早已被吹飞,青紫僵硬的身体抽搐了一阵,继而开始往外稀稀拉拉流出黑血。她忽然睁开了双目,眼白泛灰,瞳仁死气沉沉,没有生气。紧接着,喉咙里发出咯咯咯咯的声响,一下一下,带有些节奏,像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雷飒虽然不明原因,但见此情景,任谁都知道是大事不妙了。他急红了眼,发了疯似的要扑过去,被江雪静半路拦住,立刻暴怒起来发狠就打。后者面无表情将他一掌敲晕倒地,人事不省。   霍笙终于支持不住,哇地喷出好大一口血。他睁开眼,摇摇晃晃拿剑撑地站起来,即便身体十分虚弱,嘴上依旧不肯依饶,阵法破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   “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敢坏老子的事!他妈的给老子死出来!看我不剁碎了你!”   他刚哑着嗓子喊完这句,周围的响声忽然消失了。一院子的鬼魂不见了踪影,棺材板也不跳了。   青羽突然一个激灵,迅速抬手指向院子进口处。“在那!”   乌云遮蔽了天月。一片黑暗中,款款走出一个人影。   翠绿纱裙裹着婀娜身姿,头上是整块碧玉雕琢而成的荼蘼花,盛开在墨发盘成的发髻上。如云般的青丝下,是一张倾城绝美的容颜。   美人提一盏灯,一闪一闪,散发出黄绿幽光。双袖之中伸出的手被光芒映照,赫然是两只森森白骨架。   她开口轻道:“冥域拘魂使酆都袅袅,特来收魂。” 第10章 第 10 章   空气一片安静。   就在众人僵持时,江雪静突然道:“我以为冥域拘魂使,大概会长成一副牛头马面的吓人模样,倒是没想到竟有如此清丽佳人。”他这夸赞实属真心,没有半点浮夸。   可不知怎么,听他此言,青羽心里无故生出了一丝不悦,不由道:“拘魂使的原身都是一副骷髅骨架,化出真面目来吓死你!所以说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江雪静一愣,不明白怎么就惹了他不高兴了,只道:“红颜枯骨,骇人不至于,更多是惋惜吧。”   惋惜你个头!青羽哼了一声,不想说话。   被人一语点破,酆都袅袅也不恼,居然一本正经道:“凤神大人说的不错,我们拘魂使时常出来人间行走,总归是要注意些形象,不然教拥有阴阳瞳之人瞧见,吓出个毛病来,影响也不好。冥域之中有规定,要做拘魂使,长相首先要过得去的。”   ……原来拘魂使还是个看脸的工作啊。   她抬起一只骷髅手骨,碰触了一下自己的脸侧,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张脸是我生前的模样,觉得勉强还能看,应该不至于使人骇惧吧。”倾城容颜,被她自己说成凑合,怎么都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你过谦了。”青羽噎了一下,片刻后,才道,“能一眼看穿我的真身,不简单。你不是普通的拘魂使吧?”   女子微微倾了倾身子,莞尔一笑,道:“冥域幽冥殿掌事,见过凤神大人。”   她行为非常自然,可青羽却尴尬起来。按说他神位尊贵,比酆都袅袅要高出好几个阶,确实当得起这一礼。只不过只有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跟身份极度不符,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指不定还不如酆都袅袅呢。   青羽硬着头皮憋出一句“不必多礼”后,闭嘴不说话了。   “原来是掌事大人,难怪能轻易破霍笙的七尸留魂阵了。”江雪静道。   “七尸留魂么……挺厉害的,若是遇上我们那些普通的拘魂使,十之八|九确实可以蒙混过去。”酆都袅袅低声自语了几句,突然长长叹了一声气,抚额道,“阳世人的智慧果真无限,你们这些术法五花八门还层出不穷的,真是教我们的拘魂使难做……”   在场所有活人被夸奖聪明才智,却面面相觑了一番,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酆都袅袅虽然外表看上去鬼气森森,可脾气很温和。她感叹完了,便道:“我在冥域待了很久,在世之时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已然淡忘。其实细想来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皆成空,执念实在不必,有缘自会再聚。   “所以各位,行个方便,让我将钱姝颜的魂魄带去她该去的地方吧。枉留于世,也只是徒增她的痛苦罢了。”   酆都袅袅要带走雷夫人的魂魄,本是不必征求他人的意见,直接动手就行,引魂青灯一出,不怕魂魄不跟着走。人死入轮回,天经地义的事情。她的好言好语,只是显得更为尊重些。遗憾的是总有人不肯买账。   雷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此时死死护在钱姝颜身边,两眼阴鸷,一家之主的风度荡然无存。“不!我不准任何人带走姝颜!谁敢碰她一下,我就杀了他!”随后,又对霍笙喊道:“霍公子!若是今日不能留住姝颜的魂魄,那定魂珠你也别想拿走了!”   霍笙还喘着大气,一听这话就拧紧眉心,心头更是冒火。他一方面恼怒雷飒的威胁,另一方面又厌恶酆都袅袅搅了他的事。他也是够倒霉的,运气不好,踢到了硬石头。这事要搁在平时,根本不至于闹成这样。虽说她是公事公办,道理全在她一方,但霍笙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此时雷飒明显逼着他表态,而他心里烦躁,于是脑子一热,哐地一声,拔剑冲向拘魂使而去了。   江雪静惊讶道:“方才我观他喘得跟死狗一样,没想到还有这等速度和力气,果然是年轻人,爆发起来不可小觑……”   “……”青羽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点评……   两人并未全力去阻止,因为他们都觉得霍笙毕竟体力消耗巨大,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以酆都袅袅的实力,这一击必然能躲过去的。   然而,衣帛碎裂之声响起,游龙剑居然分毫不差地没入了拘魂使的心口。   江雪静:“……”   青羽:“……”   霍笙:“……”他本就是发泄情绪,这一剑是凭感觉随便一刺,以为对方必然能避过,根本没想到竟能被他刺中,一时也有些傻眼,愣愣地定住没动。   酆都袅袅不躲不闪,毫无反应,站在原地任由长剑将她刺个对穿,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心口插着一把剑,可她看上去跟没事人一样,一滴血都没流,面色如常,一点也不似有痛苦。   她先低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剑,竟有些失神。然后将目光移到握剑之人,端详片刻,困惑惊疑犹豫恍惚的表情在脸上交错变换。继而,她终于是确认了什么,一双鸢色瞳仁如同点燃了灯火,蓦地明亮起来。   正当三人心有疑惑之际,酆都袅袅突然对着霍笙,轻唤了一声:“卓臻,好久不见了。”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有明显的激动欣喜,但又不全然,似乎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就好像是一个出走十数年,踏遍了世间千山万水的人,终有一日又回到了故乡。   “卓、卓什么?”霍笙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自在,道,“你认错人了!”说着,迟疑了几秒,还是拔出了剑。   酆都袅袅眼睛瞬也不瞬,胸前落了一个窟窿也没去管,就这么定定望着他,眼底竟还有几分柔情脉脉,再配上这张姣好容颜,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神荡漾,不忍破坏这份美好。   然而霍笙除外。   “我说大姐,能打个商量不?不就一个是魂魄么,放了行不行?”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酆都袅袅依旧面带微笑,温柔而没有一丝犹豫:“不行。”末了,又补充一句:“没得商量。”   霍笙:“……”   这下好了,打又打不过别人,求也求不通,看来钱姝颜的魂魄势必是保不住了。不过霍笙一点也不关心,这事跟他没关系,顶多雷飒不会把定魂珠主动交出来就是了。他打不过酆都袅袅,还打不过雷飒么?或者让雷飒同酆都袅袅斗一斗,到时候要么抢,要么偷,捡个渔翁之利更好。反正他的目标是定魂珠,东西就在那,总有办法弄到手的。再退一万步讲,那定魂珠又不是他要用的,就算拿不到,他也不会有损失。   霍笙这么想着,马上没什么压力,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被摘出风暴的中心了,暗暗舒了一口气,准备撤到一边看好戏。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的主角,始终都是他。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青羽跟江雪静咬耳朵,“她为什么冲霍笙喊卓臻?霍笙还有别的名字?”   江雪静道:“据我所知,没有。”他想了一下,又说,“而且,我不觉得霍笙会跟冥域的拘魂使有牵扯,要么是这个女的认错了,要么就是……”   “是什么?”   “前世债呗。”   青羽观察了一下那两个,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酆都小鸟好像认得霍笙的剑。”   “……人家叫袅袅,别乱给人起名字啊。”   青羽冷笑道:“哟,记得挺牢啊。”   江雪静有点莫名其妙,想也没想,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脱口道:“你怎么连这都要吃醋呢!”   说完,两人均是一怔,同时看向对方。   青羽一脸茫然:“醋?我今天没吃过醋啊。”他不是很喜欢酸酸的东西。   江雪静说这话本是无心,平时嘴贫惯了,对谁都能说。而现在则是恍然大悟,发觉对方竟真的好像是在吃醋,也一瞬间明了方才青羽见到酆都袅袅时为何不悦,顿觉有趣,心中还隐隐窃喜。   “就是我说酆都袅袅好,你就不高兴。”   没想青羽咬着嘴唇忖了一会儿,竟点点头,认真道:“也没有很不高兴……那我应该是吃了一点点的醋。”哎,这话听起来好别扭,果然人族的语言太博大精深,他还是难以掌握。   “……”江雪静没料到青羽会耿直到直接承认,一时讶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不过他见青羽努力想要去理解的样子,心中某一处瞬间被触动了。   他瞧着青羽精致的侧脸,他的五官,他的神态,他的举手投足,愈发觉得赏心悦目。冥域拘魂使哪能跟你比呀,江雪静心想,你可要好看多了,傻瓜。   “你叫什么名字?”酆都袅袅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副和蔼样貌,说话温柔得像三月里的春风。   霍笙本不想跟她多话,但人家就问个名字而已,连这都不肯告诉对方,好像显得自己很没有风度,于是还是说了。   “霍笙……”酆都袅袅轻吟,笑道,“原来你这一世叫霍笙,挺好的。”   “哈?什么这一世上一世,你别告诉我,我和你前世还是情侣哦?”霍笙想想就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赶紧道,“等、等一下,就算我们前世有什么关系,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刚刚自己也说了,人死灯灭,前尘往事尽了,就算有天大的恩怨情仇也该散啦!况且,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认识你。”想了想,又非常坚定地加了一句,“也不打算跟你再续前缘!”   江雪静噗嗤一笑,啧声道:“这个霍傻子,怎么就不想想也许不是情而是仇呢?不过真要是情债,这么好看的姑娘都不要,霍笙脑子里装的真是热豆腐吧?”   青羽不假思索道:“人鬼殊途。”   江雪静顿了顿,突然道:“我与你也是殊途。”   青羽张了张嘴,而后偏过脸不去看他。过了须臾,他的声音才幽幽响起:“不是有句话,叫殊途……同归,是不是?”   江雪静沉默了片刻,逐渐笑开,轻轻地应了一个“是”。   对于霍笙的话,酆都袅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连一丝失落都无。她似乎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声音绵远悠长。“不是前一世,我唯一一次见到你的前世,是在奈何桥上,他即将转生成为这一世的你。卓臻的话,应该是你的……”她伸出手,露出藏在衣袖中的手腕,骨架的腕部赫然系着几圈红绳。她数了一下,说,“是你的前七世。”   霍笙咋舌,心道,我的天,那岂不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嘛姑奶奶,跟我更没啥关系了呀!   “他也是个修士,所用的武器,”酆都袅袅将目光转至霍笙的手中,“就是这柄游龙剑。” 第11章 第 11 章   江雪静对青羽道:“霍笙那柄剑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当年霍家得到这把剑,却无一个人能将它拔出,久而久之便被束之高阁,一直无人使用。直到霍笙周岁抓周的时候,他们家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把游龙剑也取了出来,一起放进物品之中。”   “抓周?”   “一种人间习俗,就是幼童出生满一年时,在他面前放一堆东西,比如书籍、弓箭、算珠、罗盘等等,让他随便抓,以预卜测算幼童的前途。”   “哈哈,挺有趣的。那照你这么说,霍笙抓周的时候,刚好抓中了游龙剑?”   “对,并且,奇迹般地被他拔|出来了。哎,据说霍家上下快高兴疯了。”   “……”   “一岁的幼童,根本没有什么法力,竟被他拔出了谁都无法拔|出的游龙剑。众人只道或许此子与剑有缘,今天一听拘魂使所言,想来这或许真的是上天注定。”   “那你是觉得霍笙的前七世,就是那个女人口中的卓臻?”   “很有可能,因为卓臻此人确实存在。”   “哦?”   “霍家拔不出剑,总会追溯它的渊源,原料是什么,从哪里来,铸剑师是谁,它的前几任主人是谁等等。游龙剑四百年前,的确在一个叫卓臻的人手上。”   青羽顿了片刻,纳闷地看向江雪静,道:“奇怪,我看霍笙的样子,好像并不知道这事。他是霍家子弟都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因为我小时候也去拔过剑,当时霍倩带着我和阿铮偷偷溜进他们家兵器阁。哎呀不得不说,霍家真是搜罗了好多神兵利器!阿铮好学不倦,总是问这问那的,霍倩跟他说的时候我就顺道听了些。至于霍笙嘛,他连自己祖父辈以上的人名都懒得花功夫去记,又怎么会关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青羽见江雪静眼神明亮,仿佛在说什么光荣的事情,忍不住泼他冷水,道:“看来你也没能拔|出来嘛!”   “这么不是废话么!”江雪静略无奈,“要是我拔|出来了,江家还不麻溜地想办法把剑弄过来给我呀!哪里轮得到那小子!”   青羽好笑道:“我瞧着你现在的灵犀不是用的挺顺挺好的么,不比他的游龙剑差。”   “那是,剑本无好坏,端看执剑之人的资质,修为极高者,一把破铜烂铁都能横扫千军。”江雪静说得颇为豪气。   “说得好听,你行吗?”   “呃……当然是……不行。”   那边霍笙将信将疑,不由自主去瞟手上之剑,质问道:“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随你怎么说都行。不过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你想怎么样?”   “我并不想怎样,你不用如此戒备我。”她的目光缱绻,温柔得仿佛能化出水:“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如今碰巧相遇,便忍不住想多看看你,同你说说话罢了。”   酆都袅袅把这思念的话说得很自然,落落大方,一点也没有扭捏羞涩之态。   霍笙收剑回鞘,抿紧了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方道:“不好意思,我们毕竟不认识,说实话我也不想与你有牵扯,所以……所以并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话说的十分简洁明了,酆都袅袅听的也明白,鸢色双瞳黯了黯,一丝失落划过眼底。   霍笙偏开眼,道:“你来此的目的不是同我叙旧的吧?要做什么事就赶紧去做,今日我是不会阻止你了。”   酆都袅袅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提灯的绳索,传出极轻微的骨节交错碰撞脆响。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咽入腹中,只轻叹道:“好吧。只是你以后,莫要再用此类术法了,不管是替别人做还是为自己做。”   霍笙没应,目光游弋在别处。冥域的鬼使,自然是不希望阳世人给自己的工作添麻烦。   却没想,酆都袅袅似是料中他的心事,脸上神色严肃了些,道:“你别不放在心上,你难道不知,做这种术法,是要折寿的?”   闻言,霍笙刷地一下把目光重新拉回她的身上,面有惊色:“真、真的假的?”随即微愠,“你诓我的吧?我怎么从没人说起过?要真是如此,我姐也不可能让我用!”   连江雪静也讶异不已。除了体力和真气大耗,书页中也确实没有记载使用七尸留魂术还会折损寿命。   见他不信,酆都袅袅有些急道:“我骗你做什么?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创出一套逆天而行的术法便自以为了不起,不顾天道伦常和规律,很多潜在的危险你们都不知道,或者说根本不关心。”她闭了闭眼,叹息一声,道,“我这么说你可能又要不信,毕竟阳世人很难看见自己的命火,而你的命火很明显正在受到损伤。”   不远处的青羽听闻,原本棕褐色的双瞳逐渐被一片赤红覆盖。他不动声色地盯着霍笙,瞧了片刻,不由深吸一口气。只见他肩头亮着两簇苍白色火焰,正在被一团黑气缠绕。渐渐地,黑气像是被火焰吸收,消失不见,而火焰的光芒则显著地弱下去了几分。   他对一旁的江雪静道:“她没说谎。”   江雪静立马侧过头看他,惊讶地发现青羽的眼睛不知何时变了颜色,然后在他的注视下,又很快恢复成原先的棕色。   江雪静是信青羽的,可有人未必。   “那我确实没办法相信你。”霍笙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冷,他不信酆都袅袅,“我只相信我姐姐不会害我!好了,此时不必再提,你快做你该做的事吧!”他心里盘算着,让酆都袅袅与雷飒对上一番,自己趁机下手取定魂珠,得手后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留。   就在此时,现场又有了动静,刚才安静下来的棺材此刻又开始不安分起来,而且响声比之前大了数倍。霍笙第一时间觉得不对劲,细看之下,发现原本贴在棺材板上的符箓这时候全都不翼而飞了。   “砰——”一声重响,离他们最近的那口棺材盖从内被掀翻,一个七窍流血,皮肤灰白青紫斑驳参差的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喉咙里面发出一阵一阵的嘶嘶声,一双翻白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他们四人方向。   确切的说,他的目标是霍笙。   “不妙!是凶尸!”霍笙失声骇道。   紧接着,陆续几声“呯——”“砰——”响起,又有凶尸顶开棺材板,一个个爬起来,将无血色的脸朝着他们。   七口棺材里的人,此时全部变成了凶尸,正对他们虎视眈眈。   青羽目瞪口呆:“这又是怎么了?”   “雷飒!”霍笙一眼瞥见藏在假山石后的身影,突然愤怒起来,哐地一下将游龙剑又□□。   “这个雷府主,小看他了啊。”江雪静说话口吻还算镇定,手上不疾不徐地抽出了灵犀剑。“就在刚才,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取走了这七具处于生死边缘活尸的性命,他们因为生前身体被拿来做阵而经受了极端的痛苦,死的时候怨煞之气积聚很重,故而现在成了凶尸。我们四个人里,霍笙是施阵人,首当其冲,落在他身上的仇恨最重。”   青羽拧眉:“这么说跟反噬差不多?”   “嗯,不过是人为的反噬。”江雪静目光落在那几个凶尸身上,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准备出手。   这些凶尸从坐到站的过程中晃晃悠悠姿势僵硬,原地停顿了一会后,忽然一跃至棺材外的地面,原先抽气般的嘶嘶声猛然提高为连续的嘶吼,一只接一只地朝霍笙他们扑过来,动作凶猛矫捷地根本不像个僵硬的尸体。   霍笙冷笑。他不是初出茅庐了,一开始的惊惧感很快退去,转化为厌恶鄙视之色,浑身血气上涌,杀心一起,战意满满,提着剑就冲上去。   这种场面对江雪静来说,其实是小意思了,不大够看的。但这些凶尸对付起来有些棘手,最好不要让他们伤到或碰到自己,不然会沾染上尸毒。尸毒也不是治不了,就是麻烦。霍笙和江雪静都是不喜欢麻烦的人,这时候采取了保守战略。而凶尸打起来凶残得很,几乎是伤敌自损的打法,反正他们已经都没命了,也难以思考,根本没什么好在乎的。所以两人难免束手束脚了些,加上青羽和酆都袅袅没出手,七对二,他们虽占上风,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将之斩杀殆尽的。   青羽不是不想帮忙,不过江雪静出手前留话让他待着别动。他看两人还能应付的来,看起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依他所言,站在原地没动。   酆都袅袅观望片刻,几不可闻地叹气,十分无奈又头痛,道:“真是枉顾人命呐,本来还能救活的……看来这次带回去一个还不够,还得再捎上七个,唉。”   买一送七,那不就好棒棒噢……才怪。   雷飒见那边打成一团,背起钱姝颜的尸体转身就跑。他本就没指望那七具凶尸能把霍笙他们怎么样,只是要拖延时间,能拖多久是多久,好让他带着钱姝颜脱身。   可没等他跑几步,突然听见青羽大声叫喊。他心里莫名一惊,回头一看,只见青羽扑过去抓住江雪静想要往外撤;酆都袅袅手上那盏灯不知何时被她放开,圆球形的灯体在空中快速旋转,骤然间散射出如若白昼的光芒,瞬间包围这整个雷府后院。白光所到之处,皆刺得人眼生疼无法视物,而身子不听使唤,一时竟不能挪动半步。   意识模糊间,众人只听闻一个不知来自何方的声音,优雅清冷,渺远空茫。   “幽冥路,引魂灯,度善度恶度众生。” 第12章 第 12 章   青羽只觉晃了一会儿神,翻然清醒,手中还紧紧攥着江雪静的一只衣袖。他赶忙顺着袖子往上摸,人身实体的触感让他顿觉安心。   江雪静一只手被他抓着,用另一只手掌遮挡住双眼,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恍惚,不在状态。   “阿静?阿静!”他叫了几声。   “啊?”江雪静登时被他喊回神,遂放下手掌,睁开双目,茫然地望了望他,道,“刚才是怎么了?其他人呢?”   说着,江雪静喊了两下霍笙,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我只看到酆都袅袅突然放开了她手上的灯,接着周围好亮,然后我们就在这里了。”   两人抬眼环视四方,目之所及,除了一片朦胧雾气,别的什么也瞧不见。他们好像置身于一处很大的地方,四周极安静,说话的时候有很轻微的回响。   “这是什么地方?是幻术吗?”身边的白气被吸入,江雪静脑子里也是一头雾水。   青羽沉吟道:“我觉得,我们可能是在酆都袅袅的引魂灯里。”   “咦,你是说我们被收进灯里了?那么小个灯,能装得下大活人?”   青羽扯扯嘴角:“你不是应该见过许多法器么?纳须弥于芥子,没听过?”   “知道,乾坤袋!”   “什么东西?算了,我管你什么袋……引魂灯引魂灯,想想应该是拘魂使吸纳魂魄,引阳世死魂入幽冥之府的法宝。”   “魂魄?那我们现在实则上是魂体形式在这里?肉身还在原来的雷府后院里?”   “不是,是连人带魂一起进来了。”   “哦?你怎么知道?”   “因为,”青羽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道,“我的魂魄即原身,并不是现在你所看到的人形。”   江雪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是,我们要怎么出去呢?啧,也不知道霍笙那小子现在在哪里……”他眉头锁紧,思忖一会儿,道,“话说,我总觉得酆都袅袅不至于会加害我们。”   “你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么?”青羽反驳道,“再说,就算她不想害你,可你是大活人,被吸到这装死魂的法器里,能有什么好处?”   江雪静从容道:“可她不是人呀,做鬼都做了这么久了。这世上最可怕最复杂的,就是人心了。”   青羽抿嘴沉默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出神道:“不一定。这世上,不管是哪个境地,人界也好,天域、冥域、魔域也罢,只要有利益、欲望、渴求,就会有算计、争夺、杀戮,不会有永远的太平。”   江雪静见他神色凝重,似是陷入了不好的回忆,便连忙道:“哎,扯远了扯远了,还是找找出路吧,不管酆都袅袅怎么打算,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就这么傻站着不动吧。”   “嗯。”青羽应了一声,算是同意。他把目光投向前方,双目微微睁了睁。江雪静一日内第二次亲眼目睹,青羽的眼瞳变成这般赤血之色。   “你的眼睛?”他没忍住问道。   青羽没瞒他,道:“凤凰血曈可看穿一切魔障,视人所不能视之物,所以任她施展再多障目幻术都无用。只是我这双眼睛之前受过重伤,还未恢复,是以不能频繁使用,平时也不太会显露出来。”   他说话间,像是有所发现,顿时来了精神,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边!”   江雪静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的,这时候就只能任由青羽牵着走。他的手从一开始被青羽抓住,就始终没被放开过。   “你看见了什么?”江雪静边走边道。   “这个地方,”青羽奇怪道,“还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啊,我只看见前面有一处光亮。”他视线所及,灰白厚重浓雾是消失了,可周围竟然真似广袤平原,空无一物,灰暗一片,只有不远处一个白色光点。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白色光点渐渐扩大,待至面前,已是一人高。   “还没到?”江雪静问。   “不,到了,这应该是一个结界入口。”青羽说着,忽然一用力,拉着江雪静一起陷入了结界里。   江雪静只觉眼前又迷蒙了一阵,接着视野豁然开朗。这是个一望无限大的空间,边缘模糊,仿佛没有尽头。   青羽仔细看了一圈,皱眉道:“这依然什么都没有,除了那边……”   “有个人。”江雪静很快接道。   青羽喜道:“你也能看见?”   “嗯,去看看。”   那个人影脚不着地,悬立在空中。他穿了一身白色长袍,长发披散,双目紧闭,两片薄唇毫无血色,全身散发着一圈淡而微弱的光芒。   他们走近了一瞧,青羽讶然道:“哎!这个不是霍笙么!”   江雪静却道:“不,他不是霍笙,只是轮廓有几分相似而已。”   眼前之人的脸乍一眼确实会让不熟悉霍笙的人错认,但若是细细观察,则会发现,他与霍笙的样貌还是有些微的差别,大概只有六分相像了。   “他是谁?为何会在这里?”青羽自顾自嘀咕。   “我不知道,你得去问酆都袅袅。”江雪静耿直道。   青羽扁扁嘴,也没指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答案。这里除了他们两个活人,就只有一个不是人的人。他对这个人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坑来,顿感无趣,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却没想到,这一碰可不得了了。   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一阵天旋地转,两人眼前不再是灰白蒙蒙一片,色彩斑驳的景物出现,场景飞速变幻。   一条宽阔无人的山道上,有一间茶寮,供过路之人歇脚饮水。这个茶寮搭建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树荫完完全全将这个茶寮遮蔽,故而大部分的坐位都被安置在露天的地方,只有店家煮茶的地方盖了草棚顶。   此时,这间茶寮一个客人都没有。   青羽和江雪静在树荫下,面面相觑,一脸茫然。两人傻站了一会儿,江雪静终于打破沉默,道:“这、这是哪里?还是幻术?”   青羽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我也不确定,你稍等。”说着,他朝茶寮走去,站在草棚子前。   那茶寮老板拿着把蒲扇,坐靠在竹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喂!”青羽冲他喊了声,见对方没反应,又提高音量喊了喊。   而茶寮老板似是根本没有听见,依旧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青羽咬咬嘴唇,突然伸出手,直朝他的脖子劈去。江雪静刚要阻止,可当看见了眼前一幕后,声音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青羽的手直接穿过了店家的脖子,但没有任何流血场面。   “我们和他不在一个空间。”江雪静道。   “嗯。”青羽收回手。   江雪静环视了一下周围,抬手挠了挠头发,忽然道:“这地方,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嗯?”青羽眼睛一亮,“这是哪?”   “你等等啊,让我想想……”江雪静绞尽脑汁在脑子里搜索一番,猛地一拍脑门,“这里是修阳山啊!”   “啊?那不就是你的门派?我们怎么会到这里呢?”青羽疑惑道。   “但这应该不是真正的修阳山,你忘了,我们刚刚还在灯里,是你碰了那个人之后,我们才到这的。而且,这个修阳山,与我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就比如……那座塔。”江雪静给他一指,远处一座山峰耸立处,冒出半个塔身。“那座叫沐风塔,是修阳派中存放书册典籍以及一些法器神兵之类的所在,塔尖最高处镶嵌着一颗千年夜灵珠,夜晚的时候特别亮。但是,除了那颗夜灵珠,塔身好几处与我记忆中的不一样,这似乎是……”   “是什么?”   “我知道沐风塔在三百年前,就是修阳派初创的时候,曾被翻修过一次。而这个,恐怕是没修之前的样貌。”   青羽瞪大眼,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我们在三百年之前的修阳山?”   江雪静凝重地点了点头:“这时候还没有修阳派。”   青羽默然,愣道,“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咦?”江雪静一脸无奈,本想说他也不知道,目光一瞟,忽然注意到路尽头信步走来一个人。   这人长身玉立,着一身银灰色劲装,举手行步间器宇轩昂,一派潇洒从容。   青羽看清那人的脸,顿时吸了口气,惊讶道:“这这这是不是就是刚才的那个人?”   “是他是他就是他,淡定淡定。”   那人走进茶寮,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将手中佩剑往桌面一搁,朗声道:“老板,来壶茶。”   茶寮老板登时清醒,嘴里念着来嘞来嘞,手忙脚乱的沏了一壶茶送给他。   那柄剑的剑鞘上盘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蛟龙,四只龙爪矫健有力,龙尾位于剑尖处,缠绕而上,龙头正对剑柄握手。   这把剑,青羽见过,江雪静不仅见过,还去拔过。   “游龙剑!”青羽叫道。   “这人,莫非就是卓臻?”江雪静面上露出些奇怪神色,“那这么说,我们所看见的,是关于卓臻的……记忆?”   “酆都袅袅对卓臻念念不忘,引魂灯还有他的虚影,这记忆,不会就是他们两个的往事吧?”   山路那头,又有一群人策马而来。   “不知道,先看看吧。”   几人近了,是三个一身鹅黄色衣裳的年轻女子。其中走在最前的人对身后其中一人道:“大师姐,我们歇会儿吧。”   还没等后者回答,另一个细眼尖下巴的女子哂笑道:“郑蓉蓉,你怎么又累了呀?半个时辰前咱们不是才歇过么?”   名唤郑蓉蓉的少女鼓着圆润的脸,不服道:“我今天吃坏了肚子,怎么的,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这个病患吗?”   细眼女子道:“谁让你昨晚上吃这么多东西?肥死你算了!”   郑蓉蓉平生最恨别人对她说两个字:肥和胖。她当即恼羞成怒,道:“王妙丹!你说谁肥!”   王妙丹哼笑一声,拢了拢鬓边发丝,漫不经心道:“谁应了就是谁呗!”   “呵呵!你这瘦猴精又好到哪里去?”   “你这死肥猪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有何不敢?王妙丹是死瘦母猴精!母猴精!猴精!精!”   “……”居然还他么自带回音!王妙丹怒了:“郑蓉蓉是肥蠢母猪!蠢母猪!猪!”   “哈哈哈哈哈哈哈!”郑蓉蓉突然笑得前俯后仰,“王妙丹你漏了俩字!怎么从三个字直接跳到一个字啦!笨死了!”   一旁围观的青羽和江雪静:“……”姑娘啊,你的重点不对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默默对天翻了个白眼,而后深吸一口气,冲两人压低了声音怒斥道:“行了!都给我闭嘴!窝里闹很光荣吗?丢不丢人!”那女子长一张鹅蛋脸,面容白皙,五官柔和温婉。虽然不是倾城之颜,但在另两人的衬托下,她显得如天仙下凡般美好。   王妙丹和郑蓉蓉被训,互相瞪了对方一眼,闭嘴了。   “就在前面歇会儿吧。”她说。   郑蓉蓉乐道:“谢谢师姐!”又偷偷向王妙丹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后者恨不得把她那两根手指咬下来。   她们与那男子相邻桌位,被唤作大师姐的女子同他并排同向而坐。   三人方才的对话,男子是一字不落听见了,觉得颇有趣。他装作不经意地瞧了瞧,手指不易察觉地一动。   曲静芸正要喝茶,杯子刚送到嘴边,突然,一片嫩绿树叶不偏不倚地落入浅黄茶水中,漾起一圈一圈细细浅浅的涟漪。 第13章 第 13 章   曲静芸的目光随着那片嫩叶晃了片刻,眉头都没皱一下,好看的脖颈微微扭向卓臻那侧,平淡道:“这位公子,为何要弄脏我的茶水?”她的语气听不出不悦情绪。   卓臻还未开口,坐在曲静芸对面的郑蓉蓉按捺不住,插嘴道:“听说中原门派中浪荡子弟居多,仗着自己有几分能看的脸和一点点三脚猫的本事便随意欺负女孩子。瞧着,今天就叫我遇见一个!”   卓臻闻言也不恼,从容笑道:“这位姑娘所言确有其事,不过不太适合套在在下身上。要说,在下可是一个知礼仪,守规矩的大好青年啊!”   曲静芸一个眼神阻止了还欲再说的郑蓉蓉,微微一笑,道:“哦?这如何说?”   卓臻笑而不语。拿起面前的浅棕色瓷杯,伸展手臂,将杯口略略倾侧,朝向她们,仿佛敬酒般的姿势。众人不知其意,一头雾水。   “你什么意思?请我们喝茶?”郑蓉蓉没耐心,有些不屑。不料她话音方落,便见卓臻手中的杯子竟冒出袅袅白雾,一时愣怔无语。   “好内力。”曲静芸淡淡道。   过了一会儿,杯中茶水被蒸干,本应空无一物的杯底赫然出现了两条极细长的白色丝虫!   “你、你怎么会……”郑蓉蓉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涨红了脸,哑口无言。她刚才一时兴起偷偷给卓臻下蛊,却没想到这么快被他发现了。   一直不语的王妙丹此时不禁赞叹道:“好眼力。”   “你!”曲静芸啪地一声将手中杯子敲在木桌上,狠狠瞪了郑蓉蓉一眼。后者自知理亏,缩着脖子不说话。说实话,她倒不是气郑蓉蓉不分青红皂白乱放蛊,而是恨铁不成钢,学了那么久,本事却还是这么烂,竟叫人当场看穿,搞得她也很没面子。   不过曲静芸还是很疼护自己人的,她对卓臻施了一礼,歉意笑道:“师妹顽劣,说起来,亦是我这个做师姐的管教不当。故而我在此替她向卓公子赔罪,望卓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我那无知的小师妹。”   她一口一个卓公子,倒把卓臻小小惊讶了一番:“咦,你认得我?”   曲静芸抿嘴一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颇俏皮可爱。“我不是认得你,而是认得你的剑,游龙剑,我在兵器谱中见过。我爹说,中原年轻一辈中,真正算得上是个人物,而非绣花枕头一草包的,一个手就能数过来。其中,就有你,玄清门,卓臻。”   “哦?”卓臻颇为自然地接受这份夸赞,理所应当,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乐道,“不知令尊眼里,我是这拇指呢,还是食指呢?”   “哈哈哈哈哈!”曲静芸被他的厚脸皮气乐了,手指握拳只翘起根小指,小尾巴似的一晃一晃,“你啊,本来充其量就是这个。不过今天见了,”她收回小拇指,弹出了中指比了比,“就是这个吧。”   “噗!”郑蓉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卓臻却笑道:“只一面见,便从第五跃至第三,是在下的荣幸。不知第一第二分别是谁呢?”   “第一当然是我师姐啦!”郑蓉蓉见缝插针,马屁拍得响响的。   “咳咳!蓉蓉别瞎说。”曲静芸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对自己的本领亦十分自信,自认排进前五没毛病,妄自菲薄根本不存在于人生字典里,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本来只是想戏弄一下卓臻,没想郑蓉蓉没头没脑马屁拍得过了,倒令她有几分尴尬。   “哦?”卓臻却只是笑笑,道,“说起来,姑娘知道在下的名字,可是在下还未曾知晓三位姑娘的名字,不知是否有幸得知?”卓臻口中说三位姑娘,眼睛却只盯着曲静芸。   “你给我记好了,本姑娘大名郑蓉蓉!”郑蓉蓉翘着她那圆乎乎的下巴,仿佛在说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哧!”   “王妙丹!你笑什么?”郑蓉蓉莫名其妙,有些不悦。   王妙丹本就细长的眼睛此次更是眯成一道缝:“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这么急,上赶着做什么?”   郑蓉蓉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   “好了!你们别吵。”曲静芸打断王妙丹,又对卓臻道,“你们中原人,不是都要讲求公平么,你方才并没有亲口告诉我们你的名字,那我们也没必要自己说给你听。我可以从一把剑推知你的身份,不如卓公子也好好观察观察,如何?”   “哦?姑娘这是考验在下?”   “是又如何?”曲静芸轻巧道。她也并非默默无闻,这些年她在中原也多有走动,若是有心,其实并不难猜。此时,她大大方方地任由卓臻瞧。   三人身上的服饰相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三人腰间别着的笛子有些门道。郑蓉蓉的那支短且细,约莫三寸长,女子小指般粗细,小巧精致,幽暗无光,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也没有什么别的装饰在上面;王妙丹的那支便是上等优质的紫竹笛,尾部荡了长长的火红色流苏;而曲静芸的那支,则是长玉笛,通体如潭水般碧绿,干净透彻得不含一丝杂质,笛子的末尾坠以同样材质的一块玉石佩,下摆垂着细密洁白的流苏。   确实,卓臻一开始便是问的曲静芸。因为从方才三人的对话,便能知王妙丹和郑蓉蓉两人。得知这两人的身份,更是不难猜了。   “弟子门人均精通音律,又非属中原,且名气较大的门派,当是圣魔山雪域鹤云谷。江湖中闻名遐迩的‘蛊后’和‘灵丹圣手’便出自其中,一人精蛊毒,一人善药石,想必分别是郑蓉蓉姑娘和王妙丹姑娘了。”   “你知道我?”郑蓉蓉睁大圆溜溜的双眼,欣喜道。   王妙丹依旧双眼眯起,像只狐狸似的,薄唇勾起,似笑非笑:“聪明。”   曲静芸饶有兴致道:“继续。”   “这位姑娘方才提到令尊,鹤云谷中女子多男子少,知天命之年的人,我只知一位,便是谷主曲无意。”卓臻脸上笑容已掩不住,道,“若我没猜错,姑娘便是鹤云谷首席弟子,‘妙音仙子’曲静芸。”   青羽和江雪静本在一旁看热闹,反正也没其他事可做,但当听闻卓臻的话时,两者皆一震。   青羽立刻盯向江雪静,道:“你之前说,要去圣魔山的哪个地方来着?”   江雪静顿了顿,道:“雪域,断魂谷。”   “哦哦,”青羽道,“这个鹤云派也在雪域,说不定两家还离得挺近。”   江雪静却是神色复杂,半晌才道:“断魂谷的前身,就是鹤云谷。”   青羽一愣:“这……为什么要易名?”   江雪静眼神深不见底:“那就不清楚了……”   曲静芸本是有些期待能听到自己名字从卓臻口中念出,此时成真,却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里滋生。   “妙音仙子什么的不敢当。我知道,鹤云谷在中原被一些人称之为邪魔歪道,因为不论是圣是魔,是善是恶,只要愿意效力,我们都来者不拒,你也不必在我们面前说好听话。”她的语气清清淡淡的,这时也不去看卓臻,只对另两人道,“歇够了吗?够了我们就上路。”   “诶?”郑蓉蓉本想再坐会儿,同这个卓臻多说些话,此时见曲静芸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听王妙丹应了一声,放下茶杯起身去牵马,只能道,“呃,好吧,走了。”   卓臻不好留人,便问道:“不知三位姑娘此行何处?”   “我们去……”曲静芸本想说我们去哪与你何干,奈何郑蓉蓉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妮子兴冲冲地抢答道:“我们去宣尧山永昼宫,参加群英会!”   曲静芸恨不得把她的嘴封起来。   王妙丹在一旁十分明显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却偷偷乐。   而郑蓉蓉好死不死地又补充一句:“听说都是请各门派的精英弟子,到时候你也会来吗?”   卓臻听出少女天真烂漫的语气中含有的隐隐期待,仿佛忘记了不久前她还向自己下蛊的事,会心一笑:“会。”   有些事情,总是刚好。   比如,午后的阳光刚好透过摇摆的枝叶,细细碎碎地洒在卓臻的脸上,像镀了一层金,为他俊美的笑容增添几分暖意;比如,那片嫩绿的树叶刚好擦过杯沿落进清黄的茶水中,荡起细碎的涟纹。   不知那涟纹刚好荡进谁的心,那笑容刚好暖了谁的眼。   “永昼宫?好像也有点耳熟……”青羽摸着下巴道。   江雪静提醒他:“你不是之前问我姜沅瑾么?”   “哦哦哦,想起来了。没想到四百年前,永昼宫已经存在了。”   “那是的。要追溯永昼宫的创建历史,可至千年以前,就算是四百多年前的现在,它也是当时最顶尖的大门派之一。”   “原来如此。”青羽点点头,又问,“那群英会又是什么?”   “就是各门派的精英弟子互相切磋比试,每三年举办一次,基本都是大门派做东。夺魁者可得东道主门派提供的一把世间独一无二的神兵,或是一件极其稀有的法器,亦或者是丹药。”江雪静也摸了摸下巴,道,“没想到,这群英会四百年前就有了啊。”   闻言,青羽好奇道:“这么说,你也参加过?”   “嗯,去过三次,修阳派每次都是我和阿铮去。”江雪静突然有些赧然道,“不过我从未夺魁,阿铮倒是得过一次魁首。”   修阳派说小不小,但至多只能算二流门派。那些一流门派,哪个没上千年的历史?一流门派的人才输出向来多且精,二流门派中的翘楚,在与一流门派的精英相比,大多只能算中上,而非上等。   所以,当初江雪铮夺魁的时候,那是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珠。   他是修阳派的骄傲,更是江家的骄傲。而如今,这个骄傲,因走火入魔而要面临修为尽废的风险。   江雪静一想到这,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在这个空间里,他听不见骨骼摩擦时的咯咯作响,却能感受到经络之间传来的痛楚。   怎么能够甘心呢?   不管是江雪铮本人,还是江雪静,都不能甘心,不能认命,不能放弃。   圣魔山,断魂谷,无论多么凶险,他都要去闯一闯! 第14章 第 14 章   群英会的斗场是一处极广阔的山谷,名为回风谷,周围设有结界,保证了内中比武之人释出的招式不会波及旁观者,而外面观战之人也不能插手其中。这样的场地和结界布置起来,是需要花费浩大的财力和人力,所以这也是群英会的举办门派皆为名门大派的最重要原因。   初选为两两抽签成组,对战的两人门派基本不会一致。待决出胜者,便进行第二轮的筛选。一轮一轮下来,直到留下最后的三人,与上一届的夺魁者一起并入,分别为两组,胜者将进入最后的决战。   群英会一般情况下为期七日,最后的比试在第七日的未时开始。参与人员大致在一百五十人左右,只要收到邀请门派,均可派人参与,最多出五人。基本中原几个主城的门派不管正邪皆会受邀。而外域门派,如鹤云谷之类的,只要主办者能将邀请函送得到,便也在邀请之列。按照惯例,顶尖门派基本上会出满五人;二流门派一般派出两到四人,三流以下的小门派能有一、两人参加就不错了。毕竟每一场比试都有几百人甚至上千人在围观,而大家皆是一门中的精英,要是轻易输掉,实在没面子。   提起卓臻,基本是无人不知晓,但若问起他师出何门,却是没几人能马上说出口。原因无他,只因他出身的玄清门,实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极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派中人丁稀少,又是位于深山老林里。要不是因为卓臻,大多数人根本都没听过。   这次玄清门依旧是只派出他一人。   而鹤云谷是头一回参加,是以也只派了大弟子曲静芸。至于郑蓉蓉和王妙丹两人,纯粹是跟出来玩的。   但尽管是第一次参与,这个一身鹅黄轻衫,容颜娇丽的女子还是给众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因为她赢下了一场又一场,过五关斩六将,在一次都未轮空的情况下,成为最后三人中的其中一人,而且是唯一一位女子。这么多年来,极少有女子能进入前三之位。这无疑令在场所有女修者喜悦欣赏,极大多数男修者汗颜自愧。   留到最后的,是玄清门卓臻,鹤云谷曲静芸,永昼宫姜拂,还有上一届群英会魁首,永昼宫姜栎。   依旧是抽签决定对手。   结果出来,卓臻对曲静芸,姜拂对姜栎。   曲静芸藏剑于玉笛,剑身也用同等玉料所制,只是更为寒气逼人,且极为坚硬,与卓臻的游龙剑相击,不仅不折不断,铿锵之响亦彻耳不绝。   卓臻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女子而惜花留情,曲静芸也没有因为对手名声赫赫而有半分惧意。这非是无情,而是尊重。   两人皆是竭尽所能,使出浑身解数要赢下这场战斗。   青羽和江雪静所见的都是卓臻记忆里的场景,他的所见所闻。但不知为何,这些记忆并不完整,常常有断续和跳跃,中间有许多段空白。比方说,不久前他们还在那个茶寮,倏然一瞬,两人便已至群英会,中间十几天时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再比方说,他们其实并没有看到卓臻一路过关斩将的过程,而是直接从他与曲静芸交战的那一场开始。   “哎,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江雪静一边观战,一边感叹道。   青羽知他所想,附和点头道:“嗯,幸好霍笙不在这。”   江雪静毫不客气道:“是啊,游龙剑在卓臻手上,叫用剑;在霍笙手里,叫耍鸡毛掸。”   青羽大笑:“你这话给霍笙听见,他保准又要炸裂。”   江雪静满不在乎:“事实嘛。本来就是人比人,气死人。”   最后,曲静芸不出意外地落败了。而永昼宫内战组,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姜拂打赢了上届魁首姜栎。   青羽道:“你猜猜,最后他们俩谁会赢?”   江雪静目露精光,道:“光猜多没意思,不如赌点什么吧?”   青羽想了想,觉得挺有趣,便道:“好啊,你说,赌什么?”   江雪静道:“唔,具体没想好,就赢的人让对方做一件事吧。”   青羽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好。我猜是卓臻。”   江雪静笑了笑:“那我押姜拂,毕竟我曾经输给姜氏弟子很多次,还是认可他们的实力的。”   青羽纳闷道:“那你不是应该期望卓臻把姜拂打败么!”   “两人押一样多没意思。”   “没关系,我跟你换,我赌姜拂好了,卓臻给你。”   江雪静不由笑道:“好吧好吧。”   反正谁输谁赢都无所谓,玩笑而已。   然而……   “啊啊啊啊啊啊!这这这怎么回事?怎么又变了?”青羽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瞬间变幻的陌生场景,明明上一刻他们还在永昼宫的啊!而这又是哪里啊?!江雪静也有些傻眼了,永昼宫的回风谷他还识得,但这次真是是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没多久,江雪静就猜得他们在何处了。   他死死盯着桌子上一盘品相精致色泽鲜滑的葱油浇鱼,眼睛几乎要冒光,口中失神般的喃喃自语道:“这这这一定是厚喉青鱼!我在《百晓话珍馐》中见过!据说肉质软嫩爽滑,鲜厚肥美,堪称宣尧一绝!奈何此鱼数量稀少,两百年前就绝种了……我的天呐!真没想到此生能见到它!三生有幸……不不不!呸!真是三生无幸啊!居然看得见吃不着!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不是要逼疯我么……”   青羽:“……”这人又是什么情况?!   他无视江雪静嘴角流出的可疑水渍,淡定地用手挡住他的双眼,道,“所以你知道了我们在哪里吗?”   江雪静咽了咽口水:“若我没猜错,应是宣尧城中的望川楼。”末了,突然嗷呜一口咬住青羽的衣袖,含糊不清道:“葱油厚喉鱼是他们的特色!”   “……”青羽的眼珠差点又要变红。他忍了又忍,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揍他的冲动,心道,算了算了,没鱼吃挺可怜的,就让他啃啃袖子吧……   他环住江雪静的肩膀,把人往旁边一带,面朝卓臻和曲静芸。   “行了,别想鱼了,反正你吃不到……”青羽安抚似的拍拍他脑袋,顿了顿,道,“不过我发现了一点。”   “嗯?”   “目前为止,我们所有看见的卓臻的记忆,都是关于他和曲静芸的。”   卓臻一口一口小啜清酒,曲静芸坐在一旁吹寒玉笛。笛声悠扬清冽,婉转动听,可称极品佳乐,让人闻之通体舒畅,心绪宁静。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卓臻由衷赞道:“曲姑娘果真不愧妙音仙子之名。”   曲静芸微笑,淡淡道:“献丑罢了。”   “嗳,谦虚了谦虚了。”卓臻摇头,笑道,“不知曲姑娘又是请我吃饭,又是为我奏笛,莫非是想结交我这个朋友?”   “莫非卓公子看不上我?不过也是噢,手下败将,何足挂齿……”她说这话的态度倒是不卑不亢,一点也没有自我贬低的意思。   “哎哎打住了打住了!”卓臻装作痛心疾首道,“难道我在姑娘眼中竟是那样之人?这叫在下难受了,难受了啊!”   曲静芸终是没忍住,嗤嗤一笑,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哈哈哈哈,重要的话多说几遍也无妨嘛。”   两人胡七八扯地聊了一会儿,曲静芸道:“不知卓公子季夏之时可有空暇?”   卓臻温温笑道:“若是曲姑娘约在下,那无论何时,在下都是有闲暇的。”   “那好,”她弯起眼,轻松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道,“这是圣魔山的部分地图,上面有去鹤云谷的路线。两个月后,鹤云谷见。”   曲静芸说完便起身,走了几步又顿足。她背对卓臻,看不见表情,耳根却有些红。只听她轻道:“我等你。”   她甚至来不及听到卓臻的那声“好”,就逃也似的离开了,留他一人愣愣地看着那张地图,继而傻傻发笑起来。   江雪静在听说地图二字之时,原本萎靡不振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   圣魔山是一片极大的地域,有春花烂漫的温暖山谷,岩浆遍流的酷炎之地,也有红枫漫天的凉爽平原,和天寒地冻的冰冷雪域。那里是妖界与人界的一处交接之口,空间非常不稳定,极有可能走着走着就被吸到一个异空间里。要是那样,就几乎没什么机会能再出来了。   所以,为何许多人都有去无回。有指引是十分重要的,要么找当地常居之人领路,要么得有地图在手,上面标记哪些地方是安全的,哪些地方是危险不能去的。   江雪静就是一直没有搜集到地图,所以拖了很久,迟迟未动身。他得保证自己有命去,有命回来,不然一切都是无用。   他一激动,抓起青羽的手,道:“没白来没白来!这趟没白来!”   “嗯。”青羽笑笑,心里有些飘忽地想,这就是重要的话说三遍么……   江雪静本是满心欢喜地期盼卓臻打开地图好让自己瞄几眼,反正他过目不忘,结果后者直接把图塞袖子里藏起来了;他又满怀希望地等卓臻带路,然而他忘记了,这里卓臻的记忆是不完整的,一切与曲静芸没太大关联的事情,都会略过。   比如他去鹤云谷的过程。   所以,他们两人眼睛一闭一睁,上一刻还跟葱烧厚喉鱼一起,下一瞬,便已置身于鹤云谷,曲静芸的居所了。   江雪静:“……”   青羽:“……”   “啊啊啊啊!为什么会这样啊!”江雪静抓着头发咆哮。   青羽抱住他又是轻拍又是抚摸,哭笑不得道:“没关系没关系,别难过,反正也是四百年前的东西了,还不一定准确呢……”   曲静芸留了卓臻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她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里,让他打坐调息,而自己则在一旁为他吹奏笛曲,从不间断。   在第一日,卓臻便觉出了端倪。   “你的笛声,很不一般。”他道。   曲静芸只是清浅一笑。卓臻以为是涉及门派法术秘密,也识趣地不多问。   却不想,曲静芸下一刻毫不遮掩地道:“这便是我鹤云谷最高秘法,梦安晶清诀。”   听到那五个字,江雪静这次彻底无法淡定。   因为他去圣魔山断魂谷要得到的东西,便是——梦安晶清诀。 第15章 第 15 章   梦安晶清诀是一本乐谱,也是一种法术,既可以清心宁神,也可以乱人心绪。最重要的,也是江雪静想要拿到此物的原因,就是它可以在不伤人修为根基的情况下,帮助走火入魔之人恢复正常,脱离心魇的控制。   江雪静巴不得卓臻快说“啊那不知姑娘可否将梦安晶清诀予我一观”,曲静芸说“好的没问题”。然后两人高高兴兴地一起看,自己在旁边开开心心地偷看,再欢欢乐乐地回去替江雪铮拔出入魔之症,最后大家各自幸幸福福地生活。   完美。   他要是活在梦里,或许这些都能实现,而现实又岂会是如此完美呢?   卓臻只说了句“真是劳烦曲姑娘”便再无下文,气得江雪静直跺脚,恨不得把他的头摁到外面的水池里去淹死算了……   江雪静在卓臻的记忆里,既没有偷看到心心念念的梦安晶清诀,也没有瞄到通往鹤云谷的地图,倒是把他和曲静芸日渐亲密的过往瞧了个仔细,尽管他并不想知道。   卓臻只在一开始的时候住在鹤云谷,之后基本都是曲静芸出来找他。两人携手共行,浏览世间山水风光,行侠仗义除灭妖魔,堪比神仙眷侣,令人艳羡不已。   不过,羡慕的人里可不包括被一路洒了狗粮的江雪静和青羽。要说青羽还好,心思简单,经历不多,没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江雪静就不行了,虽然是修行之人,但远还没到绝情灭欲的地步,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正常男人。   而卓臻和曲静芸也是正常男女,还是热恋中的男女。一到晚上,灯一灭,黑灯瞎火并排躺在一张床上,绝对不可能盖着棉被纯聊天,难免忍不住心动欲动,做些爱做的事。   他们身处在卓臻的记忆中,自然无法离他太远,就算闭上双眼不去看,可听到那声音那动静,谁还不浮想联翩的。而最最让江雪静无语的是,青羽竟还扒着床沿睁大一双清澈双眼大大方方地观摩起这场活春|宫。   “你这干嘛呢!非礼勿视懂吗?”江雪静连拉带扯把人弄到稍远一些的地方。为防止他偷看,硬是死死抱住他,把对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他们是在交|合吗?”青羽在他胸口昂起脸一本天真地问,他是第一次见这种,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猥琐和下流之感,就像一个幼稚孩童无意中撞见父母造人的场面,心中只觉新奇。   面对这样的青羽,江雪静算是败了,没有别的办法,只道:“是,所以不要看。”   青羽“哦”了一下,便真的不挣扎回头了,乖乖靠在江雪静的胸口,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了。   卓臻和曲静芸做的时候不太出声,可能是因为不好意思放开了呻|吟,所以隐忍较多。但两人搞出的动静挺大,加上很明显的急促喘息,听在江雪静耳朵里,不啻是一种煎熬。   “阿静,你的心跳得好快。”青羽趴在他身上,半边脸贴心口,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胸腔内的跃动。   “你怎么这么喘?不舒服吗?”他听见江雪静逐渐粗重的呼吸,以为他身体哪里不适了,不由担心起来。   “没事。”江雪静此时脸颊开始泛红发热,身下某处都快被他们的激情给唤醒了。卧槽这叫什么事!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手上将青羽推开了一点,却赧于开口,觉得有些羞耻。   然而青羽不明所以,还想往他这里再靠近些,两只手上上下下的乱摸,当然是因为忧心他的身体。   两人正推推搡搡,青羽不小心碰到了什么物什,觉得奇怪,想也没想的,不轻不重地抓了抓。江雪静霎时浑身一震,差点喊出声来。   “你放开!别碰那!”江雪静呼吸不匀,红着脸急道。   “你下面怎么硬……”青羽说着忽然没了声,手像触到针尖似的迅速缩回来,耳根子热烫热烫的,因为他猛然想起刚才瞄到卓臻的那根。“……你,你是不是,也想……交、交……”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那两个简简单单的字这时候说不出口了。   江雪静努力调整内息,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就是看见别人那样那样……正常男人就算不想那样那样,也都会,嗯,这样的……”他结结巴巴地“这样那样”的解释了半天。   青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哦,会传染是吧……”   噢,神他妈传染……江雪静无语地想。“你再缩,就成一团球了!”见青羽小心翼翼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他莫名觉得自己仿佛被当成了传染源,有些不高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干什么?怕我吃了你啊?”   青羽赶紧摇头,频率之快晃得江雪静眼有些花。   而说完那句话的江雪静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眼睛刷得一下精光直冒。   “阿青,我忽然好想吃凤爪了。”   同时,鹤云谷内。   郑蓉蓉正在饲喂蛊虫,忽觉体内情蛊有些微小的躁动。   卓臻,又动情|欲了,她闭上眼睛想。   三年前,她在山道上的茶寮远远看见卓臻,第一眼就喜欢,硬是胡扯瞎掰地说要休息,其实是想借机认识一下对方,放蛊也是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   只是,没想到一切都是替他人作嫁,那人眼里始终注意到的只有她的师姐,曲静芸。   那片叶子飘进了曲静芸的杯子,而不是她的,便注定了一些东西,她得不到。只是那时候她并没有在意,或者心里隐隐认为自己还有机会,所以确认了卓臻会去永昼宫,就开始着手准备情蛊。   蛊女的情蛊,可以使受术者永远死心塌地爱上自己,若非要变心背叛,则会遭受蛊虫噬心,全身溃烂而亡。这本身就是一种很极端的蛊术,就算被称为蛊后的她,一辈子也只能用一次。可她却义无反顾地在卓臻身上下了情蛊,即便那时候他们认识只有两个月。   曲静芸误会了一点,郑蓉蓉极善蛊术,茶寮那次,实则是她故意让人发现。而这一次,卓臻果然丝毫未曾察觉。   第一个发觉此事的,是王妙丹。跟她相比,郑蓉蓉的心思还是太过单纯。只消一眼,她便能看出郑蓉蓉对卓臻芳心暗许,再加上有意识去注意她的行为,并不难知晓这傻丫头想做什么。   当然,她亦能看出,曲静芸也喜欢卓臻。   王妙丹并未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曲静芸,也没有去劝阻郑蓉蓉。   她冷眼看一切发生后,才不慌不忙地拉了曲静芸说话。   曲静芸闻言大惊,自然是感受到了威胁,首先想到的是找郑蓉蓉替卓臻除蛊,可王妙丹下一句话,让她暂时掐灭了这个打算。   “不知梦安晶清诀,可否压制情蛊的威力呢?”王妙丹说这话时,掩藏在狭长的细眼中的,满满都是期待。   这就是她的目的,为了验证梦安晶清诀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若能,那曲静芸就有机会有理由接近卓臻;若不能,郑蓉蓉便能得偿所愿。   至于最后谁会跟谁在一起,她并不在意。   事实证明,梦安晶清诀真的可以压制情蛊。从一开始,情蛊一次都未发作过。   郑蓉蓉几次试过催动蛊虫,但那蛊虫像是死了一样,每次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失败次数多了,郑蓉蓉也没办法。她曾试过直接找卓臻表白心迹,却被对方委婉告知自己已心有所属,最后连一丝多余的眼神和话语都没有分给她。   她不甘心,始终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后来,她发现蛊虫竟隐隐有了反应。她狂喜了没几天,便绝望地发现,好像只有在卓臻动情|欲的时候,情蛊才会有一点反应,而后又似冬眠般,杳无音信了。   郑蓉蓉再睁眼时,手掌中一片狼籍。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无意识徒手捏爆了蛊虫,浊液稠汁粘了一手,看上去十分恶心。   她有些心疼。这只蛊虫,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饲养成活的。   她盯着蛊虫的残骸,眼中忽然涌出两行泪。   也不知是为了多年心血付之东流而伤感,还是悲伤自己陷入求而不得的痛苦。   至此,终是心灰意冷。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又是一届群英会。   这次的群英会主办门派是逍遥派,位于与屏阳城相邻的玉提城。事实上,逍遥派确实是个大门派,但硬要算入一流门派,还是有些勉强的。但既然人家愿意拿出钱,愿意出人力,也基本不会有人说不好。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作为头筹礼的神兵,据说是一把绝世神器。虽然除了逍遥派中极少数几位掌权者,别人谁也没见过。但这话出自那时天下最有名的铸师姜媱之口,便自带了七八成的可信程度。毕竟,姜媱从不造次品,从不说虚话,她甚至很少说话。更何况,她是永昼宫姜氏族人,更没必要自降身份去替逍遥派说假话。再退一步讲,能拿到姜媱亲手打造的兵器,本身便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   自从因想吃真·凤爪差点被炸毛的凤神一脚踹飞脑袋,江雪静从此绝口不提这两个字,甚至在出去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青羽在面前啃鸡爪。   “逍遥派啊……”江雪静抱着手臂,像是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青羽问。   江雪静顿了顿,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逍遥派在四百年后已经不存在了,四分五裂成了几个中小型门派。”   “哦?为什么?”   “不太清楚。不过这个地方,我倒是有点印象。这里应该是四百年后的玉清山。”   “玉清山?”   “嗯。玉清山上有个玉清宫……”   江雪静话还没说完,青羽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怎么了?”他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戳中了对方的笑点了。   青羽飞快地摆摆手,忍住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这些门派起名都这么随意,修阳山上就叫修阳派,玉清山上就叫玉清宫……”   江雪静无奈道:“这有什么的,宣尧城里的山还有宣尧山呢。”   “好吧好吧,你继续说。”   “玉清宫就是从逍遥派里分离出来的门派之一。就前些日子吧……我是说四百年后,玉清宫还出了事。某天晚上,玉清山上忽然起了地震,震源就在玉清宫内,听说塌了半个门派。”   “半个……门派。”青羽默默在心里比划了一下,随即讶然道,“这么严重啊!那岂不是有很多人……”   “是啊……”江雪静叹息一声,道,“玉提城极少发生地震,就算有也都没什么危害。而这次,实在有些蹊跷。”   “怎么说?”   “因为自从玉清宫发生了这事,玉提城和屏阳城的地气突然失衡。哦,对了,玉清宫的事情发生之前,在屏阳城与玉提城交界处的茂昌镇西郊,也发生了地震,倒了一座塔,还牵连了附近的几户人家。”   青羽表情微变,脸色有些发白。“也死、死人了吗?”他问这话时,语气中竟有一丝害怕。   江雪静不知其中缘由,只当他是关心苍生,安慰他道:“天灾人祸,难免的,你别难过。”   青羽听了,脸色更白了。“天灾人祸……”他木然道,“你觉得是天灾,还是人祸呢?”   江雪静沉默半晌,道:“其实近段时间,两城皆频繁出现妖魔鬼怪,城中心还好,边缘城郊处尤其多,这不正常。”   一说到这,青羽不免就想起蓝家村。“那……蓝家村那时出现的妖物,也不是偶然?”   “那三个可不是普通的小妖,她们来自妖界北荒之地,换句话说,都是有身份的妖,跟深山野林出来混的那些没组织的妖艳贱货不一样。妖界和人界理论上互不干涉,她们会出现在人界,本身就不寻常。”   “……”青羽听到那四个字,噎了一下。“我在打架之前,听到那个乱撒柳絮的女妖说,她们来人界,是为了办一件事。”   “什么事?”   青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没问……”   江雪静倒并不怎么在意,反正就算是问了,对方八成也不会说。   这个话题聊起来令人抑郁,两人说了一会儿,均默契地闭口不谈了。   “对了,我们上次的那个打赌,还算数吗?”青羽突然道。   江雪静怔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笑道:“当然算。”   “嘻嘻,那我赢咯。”   江雪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卓臻和曲静芸居然又抽到了一组,目前正在激烈交战中,打得难分难舍。   “哈,好吧,你赢。那这次要再来赌一把吗?”   “好啊。”   “我还是押姜拂输。”   “那我就期待姜拂二连胜啦。”青羽挑起散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拿手指绕啊绕的,笑道,“你看这三年,卓臻尽忙着跟曲静芸谈情说爱了,想必功夫要落下不少。”   江雪静笑道:“那可不一定,看他和曲静芸的过招,我反而觉得他的实力比之前要高出一些,不过他也不一定就能打到最后……”说着,突然恹恹道,“唉,算了,是谁都无所谓,我只想快点结束这里的一切然后出去啊!话说他要回忆到什么时候?我们还要多久才能离开啊?”说到最后他都有些烦躁。   他这句话也道出了青羽的心声,他也想快点出去,别人的隐私什么的他一点都不想关心啊! 第16章 第 16 章   卓臻的记忆依然跳跃且不完整,但两人对猝不及防换场景这事已经习惯了。而这一回出乎意料的,最后的决战没有被略过。   江雪静一门心思观战,毕竟高手对决,还是很令人激动的。青羽却将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高台,一个被铁链层层困锁住的铁匣子,据说里面放置着这回被当作筹礼的神兵。   他使了些法力,看清了里头的东西,是一柄长刀,刀身上竟也缠绕着细密的精铁链子,通体透着一股极强的恶煞气,分明是一件邪物。   不知怎么的,有一种不祥感涌上心头。   “阿静,那是什么?”青羽扯了扯江雪静的袖摆,问道。   “嗯?”江雪静不舍地将目光从战斗中的两人身上挪开,顺他所指方向望去。他看不见铁匣子里面的东西,听了青羽所言,皱眉道:“刀?方才听人说,这柄武器名叫斩妖泣血,可我对这么个名字没什么印象,若是名器,不至于没听说过的。或许如你所说,这把刀上邪气森森,大概之后被谁封存或是毁坏,所以没有流传下来吧。”   “一般作为筹礼的兵器,最让人在意的是它的威力,是正是邪倒不是很重要,毕竟邪气可以祛除,而正气也可以被蚕食魔化,武器本身没有好坏,端看使用者的心。”   江雪静一番解释,似是对此种情况司空见惯,倒让青羽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好吧,是我想多了。”   “没什么,不过带邪气的兵器,确实是少有的,因为容易引人诟病。终归这些大门派都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名门正派。”   “咦?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姜拂有些心不在焉的呀。”青羽不满道,“他还想不想赢了?”   江雪静从头看下来,自然也不难发现姜拂在放水,尽管外人看来,他已经拿出了十分的实力了。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胜负立见啊。”   最后,卓臻终于不负江雪静所望,以半招之差险胜姜拂。   姜拂向卓臻说了几句客气话,接着便以自家门派中有急事为由,直接带着人离开了逍遥派,丝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说走就走。   青羽奇怪道:“他怎么走得这么急啊?”   “谁知道呢,姜家的人多少都有点奇奇怪怪的,别理他们。”江雪静不甚在乎道。   青羽暗自腹诽道,看来他以前真的被姜家的人虐得不轻啊……   姜拂快马行驰在路上,把马鞭甩得呼呼响,座下马匹的速度已至极限。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猎猎作响,似刀锋割过脸庞,刺得脸颊生疼。他以这样近乎自虐般的方式,来抒发内心的愤懑和不甘。   他本来是可以赢卓臻的。   但是……就在一个月前,他去姜媱那里拿回强化后的兵器,走的时候,姜媱却留住他,问他道:“小拂,这次群英会,你会去吗?”   他笑嘻嘻道:“当然去啊!最好能拿个二连胜!”   那时的姜媱,一副面容姣好的少女模样,眼底却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黑,看不见有什么从里面倒映出来。她目光不明地瞧了姜拂半晌,才缓缓道:“小拂,听我一句话,不要赢。”   “啊?姑姑你说什么?”姜拂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我说,”姜媱一字一句道,“这一次,不要赢到最后。”   “为什么?”姜拂失声大叫。   “你若想活,就听我的。不然,后果自负。”姜媱转过身,似是不想再多话。“话已至此,你走吧。”   姜拂知道姜媱的性子,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这一个月里他纠结了好久,直到与卓臻对战的时候还在矛盾。最后扔是选择相信姜媱,毕竟是自己的亲姑姑,总不会害他。   至于会立刻离开,纯粹是因为不想分享别人成功的喜悦罢了,免得越看越闹心。   卓臻对自己能赢姜拂也有些意外,心中有疑,对方却没给他机会问。   那柄神秘的武器,他并没想要拿。毕竟游龙剑陪伴他多年,十分契合不说,他也不是喜新厌旧的人,根本没想过要换。   不过看看还是有兴趣的,而且在场许多人来,就是为了一观这传说中独一无二绝世无双的神兵,此时都聚在下面瞎起哄,要卓臻快快打开匣子,好让人瞧瞧它的庐山真面目。   铁匣子上的锁链被卓臻斩断,他拿剑尖挑开了盖子。   一柄通体血红的长刀置身内中,隐隐散发着黑气。随着突然而见的天光,刀身发出一记清晰刺耳的嗡鸣,带起细链挣动的叮当脆响。   卓臻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到了人的嘶吼。   有人怂他拿起来试试。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要碰。可是手却不受使唤地触摸到了刀柄。他握住刀,将它从匣子里拿了出来,随后向空中一挥,刀身上的链子挣得更响了。   确实是一把好刀,但不是什么好物。卓臻内心道。   这柄刀,从头到尾,浓烈刺目的红像饮满了千人鲜血。漆黑细链仿佛是一道封符,锁住了刀中的什么东西。   对,这柄斩妖泣血给他的感觉,宛如是一件有生命的活物,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动,似等待着破封而出。   丝丝逸出的黑气不知不觉缠满了持刀的手,并攀着小臂,渐渐往上,绕过手肘,游至大臂,再到肩膀,脖颈,脸颊,直至没入眉心。   卓臻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他赶紧拿另一只手用力按住心口,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终于缓过劲来,可仍然心有余悸。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要将刀放下,意识到这玩意他可能驾驭不了。   然而,为时已晚。   “哐”地一声,原本缠绕在刀身的细链被一股强劲内力尽数催断。   瞬间,持刀之人被弥散开来的黑色雾气团团围裹。   “这这这怎么回事?”   “为何煞气突然如此之重”   “难不成那个卓臻走火入魔了?”   “不是吧刚才还好好的不可能一下子就不对了……”   围观之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现场顿时哄乱起来。   “卓臻!”“卓臻!”两声急促叫喊先后响起,是曲静芸和郑蓉蓉。两个人都想冲到卓臻身边,却被王妙丹拉住。   “等一下!事情不太对,你们不要贸然过去,太危险了!”   然而两人这时候哪还会在乎这个,不管不顾要往那团黑气里头冲,王妙丹一个人哪里拦得住她们。   她们原本的位置离卓臻有些距离,还没到他近前,突然,所有黑气朝气团内部缩进,争先恐后地往卓臻的眉心处钻入他的身体里。   待黑气全部消失,他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竟是一双赤红双瞳,流出露骨的嗜血杀意!   “卓臻入魔了!”不知谁高声喊叫,离他最近的几人仿佛如梦初醒,这时候都记起自己降妖除魔的本职,纷纷祭出兵器,施展道术攻击卓臻。   “住手!你们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他!”曲静芸见此一幕,心脏差点跳出胸腔,嘶声厉叫道。   而此时的卓臻一眨眼,嘴角了噙一抹残忍的笑。   下一瞬,只一挥刀刃,撕天裂地般的力量从他手中猛然挥出,来不及躲闪又防备不足的几人顿时身首分离,热烫鲜血溅了半空。   几滴血喷到卓臻的脸上。他抬手抹了一下,又将沾血的手指放进唇间,伸出红舌舔了一口。   血腥气味似是极大地刺激了他,他的面上霎时浮现出狰狞样貌,犹如化身成为真正的妖魔。   每杀死一人,他的杀性便提高一分,好似永无止境,犹如一台杀人的机器。   青羽和江雪静震惊得看着这一幕慕,看着卓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大开杀戒,久久说不出来话。   数不清的断肢残骸从他们虚空的身体穿过,一个接一个的人在他们眼前倒下,失了呼吸和体温,遍体僵硬。有人觉得击杀无望,便想要逃,却发现之前为保护观战之人而设立的结界不知何时变成了困阵,这时竟然无法走出!   “是逍遥派的人做了手脚!”突然一人吼道,“他们想害死大家!”   而同样处于混乱中的逍遥派弟子,面对众怒,更加慌了神,百口莫辩。他们只是普通弟子,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关他们的事。此时才想起要找他们的掌门和长老们,竟发现人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了!   “快!打开结界放我们出去!不然杀了你们!”   一把剑架在其中一个逍遥派弟子的脖子上,他瑟瑟发抖道:“我我我我不知道!我不会……啊!”   寒光一闪,人头落地。   “我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别别别别杀我……呃!”   十几颗头颅落地,现状却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天空泛着灰紫色,浓厚的沉云坠在玉清山上空。   云端上不知是否有神明,冷眼俯视这人间的血海炼狱……   江雪静被这一地血腥弄得有些精神恍恍。眼前卓臻的脸渐次模糊,又逐渐清晰起来,他呼吸一滞,竟看到了江雪铮的脸!   江雪铮红着眼,在杀人,手起刀落,一剑穿心……一剑穿心!   他仿佛又置身于三年前那个夜晚,满眼的火光,遍地的尸体,江雪铮手中之剑刺穿同行弟子的胸膛,剑刃的寒光从他的背心透出,殷红的鲜血洇湿身上的衣物,流进脚下的土地,染红江雪铮的双手,汇聚成江雪静的噩梦。   江雪铮回转过身,一双猩红嗜血的眼冷冷地盯住他。接着,他手中的剑,对准了他的心口,闪电般飞速刺来!   江雪静全身麻木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寒刃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张脸骤然出现并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阿静阿静!江雪静!醒醒醒醒!”青羽噼里啪啦地在他脸颊乱拍乱打,红掌印一片。   江雪静忽觉脸上火辣辣地疼。   “别打了!”   青羽被他突然的吼声吓一跳,呆了会儿,随即欣喜道:“你醒了?哎呀吓死我了!你不知道,刚才你整个人就跟着魔似的,眼珠直瞪瞪盯着前面不知道在看什么,叫你也不应……”他正滔滔不绝,忽然被一把大力扯向前,紧紧地抱住了。   青羽抿了抿嘴,自动噤声。江雪静抱着他的手臂在发抖,他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自己的胸口,害得自己的心跳也渐渐加速了……   他伸出手臂回抱,一边轻拍对方的背,一边在耳边柔声道:“没事没事,有我在呢。”他直觉江雪静在害怕着什么,他忘不了方才看到的那双盛满极度骇惧的眼睛。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江雪静脑子一热,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一问完他就后悔了。   青羽迟疑一瞬,拍背的手停了停。就像突遇障碍的水流,断流只一刹那,便绕过阻碍,继续顺畅地奔流下去。   他望着远方的天空,由灰紫逐渐过渡成蓝紫,极不像真实。那双眼睛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想,应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江雪静。无助,绝望,脆弱,会害怕,会想找人安慰。   突然很想要保护他,一直一直保护他,除了自己,不再让人看见他这样的一面。   “会,”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第17章 第 17 章   一片杀声血光中,倏然扬起一阵清然笛声。   离卓臻几步远处,曲静芸凝神吹响寒玉笛。她周身真气暴涨,原本垂落的散发此时无风自扬,显然已将梦安晶清诀催至最强。   卓臻挥刀的动作慢了一拍。   旁边立即有人趁此间隙见缝插针想要捅他一剑,却见郑蓉蓉眼疾手快,手中银丝线一出,登时绞断那人的手腕,断掌和利剑一同落地。   “啊啊啊啊啊啊!”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厉喊,在这血流成河昏天暗地的杀场中,竟显得尤为无奇,无人关心。   一开始被困在此中的人少说也有三、四百,除去引了众怒被杀死的逍遥派弟子和被卓臻无差别砍死的人,目前也有剩余两百之众。这些人将诛杀的目标都对准卓臻,大多都是一派中的精英,饶是卓臻一人,也难以抵挡,杀人同时,自身的内外伤愈渐加重,好几处裂口深可见骨,将一袭白衣浸染得血迹斑斑。   而在此中,只有曲静芸郑蓉蓉和王妙丹她们帮着卓臻,拨开逼退汹涌的人潮。   但一拳难敌四手,四人对上百人,实在力有未逮。   何况现在,由于曲静芸的笛声,卓臻似是受制,原本狠厉嗜杀的神色中添了几分痛苦,招式缓下许多。   但其他人可不管,一个个都誓要击杀卓臻,摧毁斩妖泣血。   曲静芸犯了难。她不能放任别人伤害卓臻,但又不能任由卓臻这么没意识地继续屠杀。她能看出,每多一个刀下亡魂,他的魔性便涨一分,若是让他杀尽在场之人,恐怕那时候他已彻底成了不折不扣的魔王,就算她把梦安晶清诀吹到死也救不回他了。   “妖女受死!”不少人发现“帮凶”,皆怒目斥责,纷纷掉转剑头朝郑蓉蓉攻去。   蛊后的称号可不是白被人叫的,郑蓉蓉也是历经过腥风血雨般争斗的人,其中的狠辣手段自不必说。这样的阵仗,虽然棘手,但根本吓不到她。   只见郑蓉蓉两眼一翻,浑身突然痉挛似的剧烈抖动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正当众人疑惑不解之际,蓦然,从她领口袖口裤腿口,口中耳中鼻孔中,爬出各色各样的虫子,花花绿绿黑黑红红,长短肥瘦不一,且仿佛永无止境般的,如潮水一样,不消片刻,在她周身五步内,遍地布满蛊虫,不止地上爬的,还有在空中飞的。   眼见这恐怖又恶心的一幕,本欲围攻她的那十几人,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不可遏制地呕吐起来。却没注意,让几只蛊虫沾上了身,那处的人体组织立时肿胀坏死流脓血,并随着血液的流动,皆毒发入心,半柱香内全死得透透的。   而郑蓉蓉还在源源不断地召唤蛊虫,霎时虫海扩散至她周身十步,十五步,二十步……   蛊虫渐渐将他们四人包围成圈,再加上王妙丹释出的见血封喉的毒雾,一时之内,无人敢再靠近他们。   但这法子坚持不了多久,因为他们面对的对手,并不是手无寸铁毫无内力的普通人,他们终有办法攻入。   特别是郑蓉蓉,她一次召唤出的蛊虫数目实在太多,这样做极耗功体,对她本身也是损害非常,实则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恢复之后,在容貌上,怕是会衰老好几岁。   王妙丹的毒也是有限的,她本没料到会有此种事情发生,只稍稍备了一些药物以防万一。这万一,可不包括同时对上两百多个敌人。   然而,外敌之下,亦需提防一个内忧——已疯魔的卓臻。   王妙丹和郑蓉蓉的做法,从侧面来说,倒是暂时保护了外面那群虎视眈眈的人。   卓臻虽受制,但并没有停止攻击。而且由于同时被斩妖泣血内的煞气和梦安晶清诀影响,精神反而更加错乱,刹那清明,转瞬又重陷疯狂。如此反复,出手便是毫无章法,杀伤力依旧惊人。   郑蓉蓉元气大伤,王妙丹的功夫远不及卓臻,而曲静芸,则必须专注于吹奏梦安晶清诀,腾不出多余心力。她为了保护其他两人,已经迫不得已挨了好几刀。   此时的三人,等同羊入虎口。   曲静芸伤势渐重,体力随着血液一并流逝,按音的手不住地颤抖,愈觉力不从心,却仍拼命坚持。她现在浑身都疼,可她明白,卓臻要比她更加痛苦万倍,他在挣扎,在矛盾,在努力摆脱控制。这种时候,她能做的,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吹奏梦安晶清诀,尽其所能帮助他,不惜一切地帮他。   哪怕是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一只手抵上曲静芸的后背,瞬间一股暖意游遍全身。   郑蓉蓉身上已经再爬不出虫子了。她的双唇泛白,原本胖乎乎的脸此时竟苍老干瘪如六七十岁的老妪,眼皮半垂,似是无力再睁开。   蓉蓉……曲静芸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心中大恸。   她没法说话,便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想要脱离。可那只手像是牢牢黏在她的背上,无论她怎么动都甩不去。   “你别动了,我要没力气了。”郑蓉蓉有气无力开口,声音也如老人般沙哑低沉,完全没有了昔日少女的清脆玉润,“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可在场之中,只有你能将他唤醒……否则,他要死,我们都会死……咳咳,外面的人,不会放过我们的……咳咳咳只有你,咳,能救他,救我们……曲静芸,大师姐,我没求过你什么事……咳咳,呵,就算是感情上求而不得,我也没有企图,咳咳,求、求你将他让给我……但现、现在,咳咳咳……现在,我求你,一定要,不惜代价,让他清醒……让他活……”   说完这话,郑蓉蓉像是极累了,双目紧闭,头也低垂下去,只掌心仍绵绵不绝地输送着真气。   曲静芸终是没忍住那行泪。   王妙丹看了一眼两人,毅然不顾危险,冒死冲上前,将最后为数不多的毒粉,不落一丁点地拍在卓臻的四肢。曲静芸想拦都来不及,只能怒视着她。   王妙丹却无惧于她的目光,她带回一身重伤,沾血的脸上一派平静道:“这点毒,我还能解;但如果不这样做,我们都要死,包括他。”   曲静芸眼中的怒火渐渐散了。她知道,这是如今唯一的办法。拖住卓臻,保住她的性命,直至唤醒他。   是的,保住她的命,和卓臻的命。不管是郑蓉蓉还是王妙丹,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保住他们两人的性命,仅此而已。   卓臻!卓臻!卓臻!求你了!清醒清醒吧!曲静芸在心里绝望地嘶喊。   卓臻身上多处衣衫被割裂,露出许多狰狞伤口。王妙丹看准了那些流血的裂口,将毒粉洒在上面,以求最快起效。   果不其然,卓臻的四肢从皮肤开始,由外而内,一直溃烂至最内中的骨头,手脚筋全数被腐蚀断裂。   艰难地支撑了一会儿,他终于双膝跪倒,长刀支地,甚至连手中的斩妖泣血都难以握住。   赤红的眼中有什么光芒,正在隐现明灭。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不甘心,要屠尽所有人族。而另一边,是被一团黑气束缚住的自己,拼命挣动,对抗,想要摆脱。   她是谁?声音突然问道。   她?什么她?卓臻痛苦地想。   本是一片漆黑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一身鹅黄衣裳,却满是血污,一支碧玉笛横在前。   静芸?是静芸!   随即,黑暗再临。   卓臻眼中的血红突然消退,恢复漆黑。   “静芸。”他看向曲静芸,开了口。   曲静芸听他喊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竟忘了如何呼吸,笛音刹那停住。   背上的手微微一动。   “卓臻,你、你终于醒了?”因为耗费太大的精力吹笛,她的嗓音听起来十分嘶哑。   “静芸,你过来。”   曲静芸欣喜的,浑身颤抖的,有些愣怔的,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向他。   郑蓉蓉的身子斜斜下坠,王妙丹赶紧过去扶住她。而后下意识又往曲静芸那处望了一眼,直觉有什么不对,却倏然看见卓臻墨黑的双瞳刹时转回血红色。   “不要过去!”她是如此心急如焚地喊叫,以至于话音一落,喉头漫上一阵腥甜,嗓子撕裂般火烧似的疼。   可是,已经晚了。   刀刃从曲静芸的后背穿出,让人分不清是刀本身的红,还是鲜血染就的红。   曲静芸只觉心口一凉。   她只瞥了一眼那闪红的刀刃,便将目光又重新移到卓臻的脸上。   真好,在最后的时刻,还能离你如此近。她如是想。   她对他微笑了一下,随即出手如电,点住卓臻周身大穴。   然后,蓦地抽出玉笛中的短剑,目光瞬也不瞬,一剑刺进卓臻的眉心。   她反手将玉笛与剑柄扣接,不顾心口的刀又没入几分,倾下身子,用十分怪异的姿势艰难地吹起梦安晶清诀。   无论卓臻怎样痛苦嚎叫,无论她口中涌出多少鲜血,她都没有停下来。   开始有黑气从卓臻的眼耳口鼻,从他的四肢躯体中逸出,重新汇入斩妖泣血中,直到卓臻的双眼真正恢复清明澄澈,倒映出她温暖含笑的脸。   心上的剑被抽出,血珠溅在两人的脸上,热烫,又很快凉下去。   卓臻木然伸出血肉模糊的手,一只铁匣冲破障碍飞到他身侧。他将斩妖泣血扔进内中,合盖,施术用匣上残存的铁链暂做封存。   随后,运用剩余的全部修为,拼一口气,竟猛然将铁匣打入地下百余丈深!   蓦然间,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众人脚下的地面如蛛网般,豁然裂开数道极深的口子,尘土纷扬,飞沙走石,瞬间遮天暗日。   当尘埃落定,众人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匍匐倒地,满身血污,已经看不出衣裳本来的颜色。   在他身边,一个同样遍身是血的女子俯身而跪。她一点一点挪动手指,颤抖着将寒玉笛放到嘴边。   清扬的笛声,悠悠荡荡,飘散在这满目疮痍之地。   在场所有人原本皆满心惊诧,不知发生何事。却在听闻此曲后,眼中所有色彩均沉淀消失,唯独剩下一片空茫,随后一个接一个倒下,面色安详,仿佛睡着了一样。   梦安曲,可让闻曲之人,忘记十二个时辰里所发生的一切。   曲静芸用最后残存的生命,吹响了这支她从来没有吹过的梦安曲。   让所有人忘记发生的这一切,忘记卓臻做过的事情吧。   否则,他们依然会杀了他的……   郑蓉蓉却在曲子响起的一刹,睁开了眼。   她望一眼,那个她在三年前爱上,到现在仍然深爱的男子。   随后又闭上了。   离他不远处,卓臻因耗尽修为而斑白的华发,逐渐转成灰白,再转为灰黑。   身上数十道极深极重的伤口,正在奇迹般地、缓慢地愈合中。   郑蓉蓉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可她却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因为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成功催动情蛊了。 第18章 第 18 章   天地间,一刹那,寂静如雪。   王妙丹坐倒在地,怀里紧紧抱着郑蓉蓉。一向坚强镇定、心淡如水的女子,此时双目失神,泪如雨下,口中喃喃,轻喊怀中之人的名字。   “蓉蓉,蓉蓉啊……你怎么这么傻……”   “不是……正好么。”郑蓉蓉极力撑开眼睛,睁出一丝缝,随后又重重闭上,再也没有睁开过。她说话的声音细若蚊吟,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从齿缝间挤出来。“你一直,想看的……情蛊最、最为神秘莫测的效果,这不就,给你看见了么……”   王妙丹浑身一僵,嘴巴张开了,却吐不出半个字。   “哈,没关系……我们之间……姐妹的感情……从来都不会,被那些虚套的东西影响……我不傻,师姐她,也不傻……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这个结果,我已经,心满意足……我,不后悔……”郑蓉蓉说着这些的时候,脸上温淡平静,如同在讲呓语。讲着讲着,声音彻底不闻,仿佛就真的入梦了。   王妙丹一言不发,她脸上的泪痕被风干,又被润湿,随后再次干涸……直到怀中躯体由温渐凉,她才动了动眼珠,将目光投向前方不远处。   卓臻的伤依旧很严重。他一点一点挪动身体,行至同样早已没有了呼吸的曲静芸旁边,伸手想碰她的脸,却瑟瑟缩缩颤抖着,那只手怎么也落不到她的脸庞。   卓臻的神情极痛苦,可他没有发出一丁点的悲恸哀哭,仿佛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将他似江若海的悲伤尽数堵在心里,无法释放。   “你不后悔,师姐也不后悔。”王妙丹将脖子后仰,向着天,沙哑地开口,也不知是对谁在说。泪已流干,眼睛肿胀涩疼。“可是,活着的人,真的很痛,很痛啊……”   目睹了全程的青羽和江雪静,此时觉得说什么都是徒然,只能将千言万语尽数化成一声叹息。   青羽心里有些堵:“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   江雪静唏嘘之余,倒也明白了一些疑惑。“莫怪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后世之人对卓臻的此番行为却未有只字片语的提及,原来是梦安曲的缘故。”随即凝眉略忖,又自言自语道:“平白死了这么多人,逍遥派肯定要担责任,只是他们又是怎么跟别的门派解释这些门人弟子的横死呢?他们为何要与姜媱合作,造出这一柄邪器?又将它作为群英会的筹礼,里面是否有阴谋?还有,最后逍遥派的分裂,不知是否也与此事有关……”   “或许,他们就是为了看见这样的场面?”青羽环视一圈,尸横遍野,着实令人内心沉重。   “算了,等出去之后再说吧。若有余暇,可以好好追溯一番。”   “先离开吧。”王妙丹背起郑蓉蓉,对失神落魄的卓臻道,“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死掉的人里面,有不少都是死于我的毒气和蓉蓉的蛊,很容易被看出来,到时候保不准要来找我们寻衅。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不想蓉蓉死了还不得安生。”卓臻方才杀人用的是斩妖泣血,发狂时凭本能乱砍一气,也没有用到玄清门的招式,一时半会反倒不会被怀疑。   跪在地上的人一开始没动,过了会儿,才轻轻抱起曲静芸,一步一晃,两眼布满血丝,木然又空茫。他像个木头人似的向前走着。   他的游龙剑还落在不远处,王妙丹在他身后提醒道:“哎!等等,你的剑……”却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只得自己走过去替他捡回来。她的身量小,此时的郑蓉蓉虽然瘦了很多,但仍要比她重些,故而她背着人走路十分吃力,脚步一深一浅的,跟卓臻一样摇摇晃晃。   两人走了大半日,临近子夜时分,在山下的一处村庄内寻了一间破败的小庙暂作歇息。王妙丹将两人的尸体摆放在一起,卓臻就守在她们旁边,不发一语。   今夜有月,清冷光辉皎皎,如霜华遍地。   两人没有点火,破庙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卓臻在黑暗中睁着双眼。   这三年里,他几乎天天听曲静芸吹奏梦安晶清诀,不知是否因此缘故,梦安曲对他没起效果。   所以他也就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控制不住地杀了那些人,是如何伤害了自始至终都在保护他的那三名女子,郑蓉蓉是如何为了他牺牲,他又是如何将曲静芸骗到身边,再毫不犹豫地一刀刺进她的心口。   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比亲手杀死至爱之人更令人绝望痛苦。   那一刀,捅死的该是他卓臻啊!   “呵呵……咳咳……呵呵呵……呃呃呃……呵呵哈……”他忽然耸着肩笑起来,却又像是在哭,末了还撕心裂肺地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诡异又突兀,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王妙丹显然是被他吓到了,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摸到他身边,慌张地替他把脉:“卓臻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身上伤势虽重,却不致命,怕是回想起之前的事,心里承受不住了。   “你别吓我啊卓臻!你别这样!”她真怕他会就这么疯掉,于是从怀里摸出几根银针,打算先强制让他昏睡。“你可不能死,也不能疯!不然她们就白为你死了!”   就在此时,倏然一阵阴风四起,彻骨的寒意瞬间爬满全身,王妙丹心里莫名一紧,手上不由一抖,银针全落去了地上。   卓臻的怪异哭笑声戛然而止。   他似有所感,猛然向一处望去。   庙门口,惨淡月光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妙龄女子。她一双灰白骷髅手骨提一盏青白灯,如墨云鬓上簪饰着一朵碧玉荼蘼花,更衬容颜倾世。   “幽冥引魂路,善恶众生度。”   “噢噢噢小鸟小鸟!酆都小鸟!”青羽双眼一亮,整个人活像被逼着吃了一个月素食的荤食爱好者瞧见了一盘香气四溢的红烧肉。   江雪静默默想:等出去之后一定要先吃十只烤乳鸽十只烧鹌鹑十只叫花鸡十只……   嗯?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酆都小鸟快放我们出去!”青羽大喊着去抓她的肩,却捞了个空。   跟当初那个茶寮老板一样。   “……莫非她也是卓臻的记忆?可是卓臻没有阴阳瞳啊,怎么能看见冥域拘魂使?”青羽纳闷道。   “会不会是因为斩妖泣血的缘故?他身上的煞气过重,阳气轻了,所以能看见。”   “你说的不无道理……啊,”青羽了然道,“这应该是卓臻和酆都小鸟的初识,是因为她要带走曲静芸和郑蓉蓉的魂魄。”   江雪静沉吟一下,道:“卓臻对曲静芸的死必定心怀愧疚,不说郑蓉蓉,他会甘心让酆都袅袅带走曲静芸的魂魄吗?”   “你是说他们会……”   青羽的“打”字还没出口,那边的两人已经杠上了。   在场只有王妙丹对眼前的事情一无所见,但聪慧如她,想必也意识到了什么,配合地躲在一旁,闭口不做声,万分警惕地守护两人的尸身。   卓臻的游龙剑插|进酆都袅袅的胸膛,伤口处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绝色的面容露出些许痛色。就算动起手来,酆都袅袅的动作姿态依然优雅轻盈。   她对于卓臻竟然能看见她的化身这一点也觉讶异,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表明来意。可谁知她话还未说完,这个男人就提剑黑着一张脸朝她砍过来,一时更为惊诧不解。   彼时的她还从未遇到过此等情形,阳世人死扣着已死之人的魂魄不放,不仅如此,竟还要攻击拘魂使,简直胆大包天,不知死活。那时的她也是不够果断,心慈手软,还试图说服眼前这个对她充满了敌意的男人,想让他放下执念。   结果当然是白费口舌了,对方根本不听她说的什么话。   酆都袅袅诧异地看了看胸口的剑,又抬头瞪视卓臻,一脸难以置信:“你,你竟能伤我?你是什么人?”   不要说普通的刀剑,阳世里的大部分法器,对于无血无肉的她而言,都是无甚杀伤力的。游龙剑也不过是把普通的神兵,照理说也是伤不了她的,可怎么会……   她并不知道,几个时辰前卓臻被煞气上身,那斩妖泣血的刀灵是个妖族,他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妖力,而这一点王妙丹和卓臻本人都未察觉。   然而不由她细想,卓臻又将剑锋向前送,势要将她捅个对穿。她不可能坐以待毙,美目微眯,当机立断,为速战速决,直接释出法宝引魂青灯——   “幽冥路,引魂灯,度善度恶度众生。”   一阵熟悉的耀眼白光骤然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青羽下意识用一只手挡住双眼,同时用另一只手牢牢抓住江雪静的手腕。   再度睁眼,眼前的景象恢复成最初的模样,没有破庙,没有酆都袅袅,没有卓臻曲静芸等人,眼前又回归到一片空旷和虚无。   原本悬立于空中的卓臻这时候已经不见了,远处却多了一个躺着的人。两人走近了一瞧,竟是霍笙!   此时再见霍笙,两人顿时倍感亲切。   在卓臻的记忆里见了太多与他们不相干的人和事,不管多么悲欢喜乐,江雪静和青羽始终只是看客而已。这份记忆的时长大约跨度三年左右,他们二人便也在里面历经了相同的时间。但在相对于外界时空,或许仅仅是过了半盏茶。   霍笙双目紧闭,眉心紧锁,似是梦魇了。   青羽见叫他不醒,又试图噼里啪啦地抽他脸拍醒他,正欲乱挥的爪子被江雪静及时按住了。   “等一下等一下!看他的样子不太正常,你别给打坏了!”   青羽略微委屈地嘀咕:“又不是娇滴滴的女子,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能打坏了?”   江雪静悄悄摸了摸还有些疼痛感的脸颊,暗暗腹诽:你是不知道你的手劲有多重!……唔,拿来捏核桃倒是刚好……   “那要怎么办?”   “等他自己醒吧,顺便找找有没有出路。这里好像跟原来不一样了。”   青羽不甘心地瞪了一眼霍笙,无奈应道:“好吧。”   再说霍笙。   他本来好好地提起十二万分精力打凶尸,突然就听见身后青羽一声大吼,还没来得及转头瞧一眼发生何事,顿见眼前刺眼白光大作,双目毫无准备直接被闪瞎。雷府后院不见了,凶尸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他好不容易可以睁眼视物,却见身边空无一人,一片灰白浓雾弥漫四周围,喊了好几声,没有人回应。他一个人摸摸索索,怕倒是不怕,就是感觉有点慌。   然后,走着走着,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两眼一黑,人事不知了。 第19章 第 19 章   意识朦胧间,霍笙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唤。他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不听使唤,怎么都撑不开。   什么情况?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尝试动了动手脚,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四肢麻木,根本无法控制。   正当他急得不知所措之际,突然,眼前一亮,他能视物了!   霍笙还没来得及高兴,接下来认知到的事实又将他打回冰窟——他还是动不了,不,应该说,他能“动”了,但是要如何“动”,却并不由他的意志来!比方说现在,他的手像被谁引导着,慢慢抬起,贴住自己的额头,而他并没有想要做这个动作,这一切都不是他主导的,感觉完全被人控制了一样。   咦?不对,等一下!这只手……自己的手是长这样子的吗?好像手掌有点大……还有为什么突然一下冒出这么多伤口?   “你醒了?”耳边传来一记温婉清雅的女音。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的……   他的身体此时也略偏了偏脑袋。   是酆都袅袅!霍笙拼命朝他呐喊,啊!你这个女人,不,女鬼对我做了什么!快放我出去!   可惜他并不能发出声音。倒是这具身体开了口,嗓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疑惑,跟霍笙自己的声音完全不像。“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叫袅袅,这是……我的住处。”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受了重伤,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不醒了。”酆都袅袅的脸上始终带着很浅淡的笑意,仿佛天生就是这幅样子,很少能见她变换表情。若不是她的眼睛在眨,嘴巴会说话,别人一定会以为他们看见的是一副美人画卷。   “是你救了我?”   酆都袅袅没有答话,仍保持着那副招牌式的微笑,算是默认。   “多谢。”   “不用。”酆都袅袅顿了顿,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哦,我叫卓臻。”   卓臻?卓臻!霍笙心下大惊,他这是穿到卓臻的身子里去了?那他看见的是什么情况?酆都袅袅和卓臻的过去吗?噢!我的天呢,那可是四百多年前啊!而且看样子,他们好像才刚认识?   “卓臻……”酆都袅袅朱唇轻启,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嗯。”   “卓臻,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受伤吗?”她问这话的时候,一双鸢色的眼瞳望着他,如千年深潭,无波无澜。   “我……”卓臻用力按了按脑袋,努力回忆了一下,却发现在脑海中找不到丝毫线索。他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紧紧蹙起眉头,有些懊丧道:“不记得了……我好像忘了一些事情,脑子有点混乱……想不起来!”   酆都袅袅鸢色双眸在刹那间闪了闪。   她面色如常,一脸平静,柔声道:“没关系,不要勉强,慢慢想。”她说着,将灰白的骷髅手掌搭在卓臻的手腕上,仿佛想要给他一些安慰。   被触及的皮肤传来些许微凉,卓臻下意识地将手往后一缩,躲开了她的触碰。   酆都袅袅的手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顿了顿,面不改色地收回,没说什么。   卓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么做似乎不太妥当,歉然道:“不好意思……”   “没事。”酆都袅袅看上去并没有介怀,道,“是我该说抱歉才对,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卓臻连忙否认,他也是见过世面的,这点程度确实还构不成惊吓,反而是有些好奇道,“你的手……你是妖?还是鬼怪?”   “我来自冥域,是幽冥殿的拘魂使。”酆都袅袅坦荡承认道,“算是鬼吧。”   卓臻“哦”了一声,突然想起她方才说这里是她的住处,莫非这里便是黄泉冥府?自己竟已经魂归九泉了!他顿时心里一惊,颤声道:“难道,我已经……死了?”   酆都袅袅一愣,有些纳闷,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怎么说话跳得这么快。“你没有死,这里还是人间。”   “啊?”卓臻茫然道,“你不是说你住在这里?鬼难道不是住在冥府吗?”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酆都袅袅哭笑不得,她当然不住这里,本来就是随口瞎说的,这里是她用结界隔出来的地方。至于具体是哪里,她也不知道。   扯了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去圆。   她突然想起这句话,是她还在世的时候听谁说的。可惜她死了太久,早已记不起来是在什么情形下从何人那里听说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哪怕一点点的关于生前的那些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曾经有过的那般炽热浓烈的情感……终究是泯灭在漫长的时间海,只剩下丁点如飞尘沙屑般的零星碎片,沉埋进脑海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而如今,这些记忆碎屑如同夏夜萤光,从深埋之地破出,一点一点,似燎原星火,帮她找回了久违的,某处的跃动——   “我以为,我已经没有心了。”   “啊?”她突然没头没尾地来这么一句,卓臻更是摸不着头脑。但一看她的眼神,沉静温柔地似化了寒冰后的春水,竟莫名心动。   两人就这么生活在了一起。   卓臻花了很久的时间养伤。伤势好转一些,他们便离开此地。天大地大,看不尽的山河好风光,自然要去走一走。   只是期间,他再怎么努力想,也记不起那些被他遗忘了的事——自然是不会再想起来了。   因为酆都袅袅抽走了他关于曲静芸的所有记忆。不存在于脑海中的片段,当然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回忆起来的。   那三年的时光,从此便只留存于那盏引魂青灯之中了。   霍笙就这么被迫“见证”了他们相处的每一段时光,或者说,被迫跟一个妹子“相爱”了。他单身的年龄跟他的实际年龄一样大,从来没有牵过哪个姑娘的小手,更别说亲吻。   所以,当卓臻与酆都袅袅接吻的时候,尽管不是自己的身体,但感觉肯定是有的。双唇接触的一刹那,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霍笙内心在乱叫,在咆哮,心跳几乎骤停,无法呼吸,差点背过气去。   啊啊啊啊啊老子的初吻!啊啊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啊!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他们不会、不会还要做、做那种事吧?!这这这、这可怎么办!我的天呢!谁来救救我呜呜呜……他很绝望。   但绝望中,好像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他不愿意承认的……呃,小期待……   然而,他的小期待并没有实现。   两人发乎情止乎礼,亲了一下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霍笙在心里大骂卓臻不是男人。   不过时间久了,他脑子里突然迸出一个想法。   小凤凰好像说过,拘魂使的原身都是一副骷髅骨架。这个酆都袅袅,该不会,从脖子以下,就全是一副白骨架吧……   之前因为她那张倾城绝世的脸而忽略了她的身材,现在看来,的确是有些奇怪的。她看起来极瘦,两袖清风,衣裳下面似乎真的空空荡荡。而且自己曾经刺过她一剑,回想一下,越觉得并没有剑锋扎入肉体的感觉,就是戳破一层布料而已。   霍笙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那这样一来,也确实没法做那啥的事了。   或许,卓臻也发现了这一点呢……   这时候他又不禁开始替卓臻感叹:这哥们也是挺惨的……   霍笙并没有陷在这段回忆里很久,甚至都没有江雪静青羽他们度过的时间长。因为只两年多,卓臻便去世了。   他的身体很不好,霍笙跟他算是一体两魂,能够感同身受。他似乎曾经受了极严重的伤,本来应该当时就死掉的,却不知道被什么法子救回来,一直吊着命,让他多度过了两年时光。   卓臻弥留之际,酆都袅袅在他身旁。   她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和,美丽双眸中盛有淡淡的哀伤。她是见惯了生死的,就算在此时,也未见沉痛之色。   “你是鬼使,那我岂不是到了冥府,还能再见到你?”卓臻嘴上噙着一抹笑意。面对死亡,他从容而平静。   “我会带着你去冥域,陪着你去幽冥殿,载着你渡过忘川河,伴着你走过奈何桥,看着你饮下孟婆汤,亲自……送你入轮回。”她的声音如面色一般,甚是平稳,没有什么起伏。然而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却是无比郑重,犹如许下永恒的承诺誓言。   “哈,这么好的待遇,天上地下是不是就独我一人了?”   “可能吧。”   “那我下一世,能不能再与你相见?”   酆都袅袅望着他沉默了半晌,才道:“不能了。人鬼殊途。”   “哦,也是呢。”意料之中。他闭起了眼睛,有些累,倒也没有失落。“我应该,也不记得你了,唉……”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酆都袅袅突然开口道:“也不是……不能的。”   “嗯?”卓臻撑开眼皮。   “每一世,”她说,“你每一世的结束与开始,我都会,陪你的。”   “哈,赚到了……可惜啊,那些丢掉的记忆,到最后还是没有想起来……”卓臻自言自语着,眼睛再次闭上了。   “谢谢你,陪我这两年……”   再度陷入一阵昏天暗地之前,霍笙耳边似乎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夹带着一句意味复杂而又渺远的“对不起”……   “哎呀,你终于是醒了!阿静,快来!”   霍笙被一股大力扯起来,脑子还稀里糊涂的,一睁眼瞧见的是青羽悦然的脸。   “你感觉怎么样?”江雪静扶起他,关切道。   “还好,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晕。”霍笙见到熟人,心里踏实了许多。他双手揉着太阳穴,道,“我们这是在哪?”   “在那只小鸟的引魂灯里。”青羽叉着手臂,有些懊恼道,“这里一圈都是这样,灰扑扑的,教人看着心烦!要不,我干脆放把火得了。我就不信,炎凰真火烧不穿她的破灯!”   “不早说呢!”   “不行!”   两人异口同声。   霍笙语出的下一瞬就愣了。青羽和江雪静同时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为什么不行?”   “我、我……”霍笙结结巴巴地我了半天,硬是蹦不出别的字眼了。他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现在仔细想想,以自己的立场,好像确实没有反对的理由。   “没什么,当我瞎说,烧吧。”   青羽和江雪静对视一眼,都没明白霍笙这是怎么了,变得这么快,只当他还脑子昏昏不清楚。   就在此时,眼前一成不变幕布似的空间,倏然间凭空出现了几处黑色裂缝,豁口越来越大,黑暗在一瞬间袭来。   猝不及防的,眼睛一闭一睁,三人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重新置身于雷府后院。   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多人,其中的八具尸体皆高度腐烂,面目早已无法辨识,到处弥散着一股腐臭气息。而昏倒在地人事不省的唯一活人,是雷府家主雷飒。   “你是需要这个吗?”酆都袅袅的声音从霍笙背后响起。他一惊,转身一瞧,对方的骷髅指节里夹着一颗黄豆般大小,泛出淡蓝色光晕的石头。“我从钱姝颜嘴里取出来的,已经帮你祛除尸气了。”   霍笙喜道:“定魂珠!”说着便要去拿,手伸了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红,硬生生顿住了。   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心里纠结万分。好在酆都袅袅不知他心中缠结,直接干脆地将定魂珠塞进他的手里。   骨节触到手掌,是曾经感受过无数次的,那熟悉的微凉。   “任务完成,我该走了。”她依旧唇边带着极淡的笑,提着青白灯盏,转身似要离去,却在迈出了第一步后突然顿住,背对着几人,道:“那些记忆是我保存的,但不是故意要让你们看见的。”   机缘巧合下,青羽和江雪静竟能破除雾障进入引魂灯内最核心秘密的所在,触碰到了那个她深藏起来的关于卓臻与曲静芸的记忆;至于霍笙,他与卓臻本就有着关系,能看到她保留起来的另一份记忆,也并不奇怪。   回忆的过程她无力阻止,只能任由他们看完。   只是霍笙以及江雪静青羽双方都以为,他们彼此看到的记忆,是一样的。 第20章 第 20 章   修阳派,霞光殿内。   偌大的殿中悄无人声,只一位女修者在正中央端持静坐。她双眸闭合,肤白胜雪,容貌昳丽,一身贴体道衣样式寻常,做工却极为精致,白底锦缎用金银丝线细密地绣了银凤金荷祥云,一眼即知华贵非常。   忽一人至,将这寂静的氛围打破。   “大姐,我回来啦!”霍笙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无所顾忌。   女修者并未立刻应答,从口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而后才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一屁股坐到地上的霍笙,容色未变,冷淡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这么冒冒失失的,进殿先通报,再不济也要敲门,你以为是你家?”   霍笙不服,翘起下巴道:“这里是你的地方,你是我姐姐,那可不就是我家么!”   霍倩秀眉一挑:“我的地方,你也不能随便乱进,男女有别,知不知道?”   霍笙撇撇嘴,没说话,只把一个白玉瓷瓶抛给她。   霍倩抬手,轻巧一接,将内中之物倒出来,一枚圆润莹蓝的石珠静躺在掌心。“不错,做得好。”她展颜一笑,开口称赞,并把瓷瓶还给霍笙,道:“这次去雷府,一切顺利吗?”   霍笙在回来的路上就打算好了,既然定魂珠已经到手,那么雷府发生的事情,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当无事发生过。   他想也不想,便道:“嗯,一切如常,没发生什么意外。再说,我还遇见了静师兄,万一有个什么事,他也会帮衬我的。”   霍倩眸子一闪,道:“哦?江雪静也在明湖镇?”   “是啊。”   “他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霍笙耸耸肩,“他那么嘴馋,估计是带小凤凰去到处吃吧。”   “小凤凰?”   “噢,是我们新认识的一个……呃,朋友。”   “什么来历?”   “据说来自天域,不过我看他的修为也不怎么样,连我都打不过,哼哼。”   “你们交过手?”   “这有什么的,不打不相识嘛!”   霍倩垂眼,眼神掩藏在一片阴影里。“他现在,身边就只有这个小凤凰吗?”   “应该是。”   “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没有,说是还有事,问他也不说。啧啧,我本来也懒得管他,就自己先回来了。”   霍倩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霍笙噌地一下站起来,抖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好啦,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好,你去休息吧。”   霍笙走后,霍倩维持方才的姿势,独自静坐良久后,慢慢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   她不紧不慢地将它一面面摊开,赫然就是江雪静遍寻不到的,圣魔山断魂谷的地图。   “圣魔山呐……”她轻言自语,嘴边弯出一抹冷笑。“你想去断魂谷找梦安晶清诀,来解江雪铮的走火入魔是么?呵,天真了。”   她眼中的漆黑深不见底,手指微动,地图竟自行燃烧起来,顷刻间化成灰烬。   “圣魔山,有去无回啊......”   霍笙从霞光殿出来,便去沐风塔找卢枫卿,想把从江雪静那里坑来的寒冰魄给他。   卢枫卿原本的住处并不在沐风塔,但他平时没事就会待在这边。来这里,八成就能找到他。   不过这一回,霍笙扑了个空。   “你说卢师兄他没回来?”霍笙惊讶道。   守塔侍童点头应道:“嗯,自从一个半月前跟师兄们一块出任务,卢师兄就一直没回派里。”   也就是说,自从江府一别,他们三人谁都没回修阳派。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霍笙打发走侍童,托着下巴纳闷道,“奇怪了,怎么一个个的都有事情要忙啊?” 好像就自己最闲……   离屏阳城十里外有一处密林,之中多是参天古木,枝冠巨大,林叶茂密,遮天蔽日,使得这里即使在白昼也如幽夜般阴暗森冷,加之凶兽毒物遍布,时而有白雾弥漫,更是杳无人迹。   却有一人于五日前至此,身上毫发无伤。他整日徘徊在此间,一直都没有离开,似是在等待着什么。现下,他正点了一簇篝火,老神在在地烤着一条野蟒。   他将插着蟒肉的木枝翻过来搅过去,肉熟了也不吃,只把熟肉块全部剔掉,随意扔到一边,再取几块滴血的生肉插起来,重新架在火上,慢条斯理地烤,仿佛玩乐一般。他在此地五日,却是五日没有进食,水米未沾,但依然精神奕奕,不见丝毫疲态。   林中倏尔漫起一阵浓白大雾,丝丝缕缕,触之如轻纱绕肤,冰凉湿润,将一步以外的景象完全隔去。迷雾中,似有女子曼音轻笑,忽远忽近,虚无缈缥。   男子手中动作未歇,肉块发出滋滋响声,烤肉香味与腥膻气并存。   “你是谁?跟踪我们这么久,到底想做什么?”雾中传来一声清脆又傲慢的女音。   男子面容谦和敦厚,不急不慢道:“我叫卢枫卿,想见你们的阴姬大人。”   “哈,阴姬姐姐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不自量力的家伙!以为随便杀条蛇就能挑衅她吗?做梦!”秦邀梦轻蔑道。   卢枫卿无辜道:“挑衅?这怎么说呢,姑娘真是冤枉我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们又不肯打开结界放我进去,我在外头无聊,只能随便找点事情做做,刚好这条野蟒就撞到我的剑口了,这也怪我不成?真心不是故意的……”   “呵,花言巧语罢了!青羽害死了茹絮,你们出现救了青羽,现在又来找我们,说没有恶意,谁信呢!”   “唉,你这又是冤枉我了。”卢枫卿终于将手中的肉块连带着木枝一同丢掉,拍了拍掌中的灰尘,似笑非笑道,“论花言巧语,我是比不上江雪静的,噢,就是那天拿灵犀剑攻击阴姬大人的那位。但其实说起来,我们三人本质上都是老实人,霍笙就是个只会横冲直撞,傻愣愣的木头;江雪静嘴上油腔滑调,思想倒是很纯洁,要来真的准保怂;我是由内而外,彻头彻尾的规矩人。至于那天的事,哎,都是误会了。在那之前我们和青羽并不认识,只是无聊中拿他打了个赌。”   秦邀梦拖长音“哦”一声,“那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是来寻求与两位合作的。”   “合作?”   “不错。”   “哈哈哈哈哈……”秦邀梦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突然放肆大笑起来,“你知不知道,现在我杀你,就跟捏死一只蝼蚁般容易!无知又弱小的人族,有什么本事与资格跟我们谈合作?”   她话音未落,周围的白雾宛如跟随她的情绪,一齐躁动起来,如万千蛛网攀绕上卢枫卿的全身,争先恐后地从裸|露的皮肤,眼耳口鼻的洞口钻入。而他却是面不改色,从容沉着,只稍稍动了一下手指。   忽然,一直静立在他身侧的长剑骤然出鞘,直插入地,剑身迸发出耀眼金光,霎时数十道剑气向四面八方飞射而出,顿时驱散了周身缠绕不休的雾气。   “呀!你!”秦邀梦骇叫一声。方才一道剑气,差点射穿她隐匿在雾气中的核元。雾妖没有实体,就算化作人形也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便要散去,但这一点恰好可以使她不畏任何刀剑利器的伤害。而核元则是她最重要的部分,犹如心脏之于人类。靠这核元,她才能够自由地操纵水雾之气。雾气所汲取的灵力,也会汇聚到核元中。   一般而言,依靠浓雾的掩盖,是很难发现核元的。有人曾试图听声辩位来击杀她,可他们不知,她可以从雾气中的任何地方发出声音。   “姑娘,”卢枫卿依旧言笑晏晏,一点也没有动怒。“我可能并不能打赢你。但你要取我的命,至少还是要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些的。”   秦邀梦大惊之下,很快冷静下来。对方应该还没有发现核元所在,刚才那道剑气大概只是巧合。   她正欲再出手,突然后方空中一处雾气像是被什么吸入,凭空消散,空气呈现不同程度的扭曲。一道清冷声音传出:“让他进来吧。”   秦邀梦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周围的雾气轻慢缥缈,散淡了许多。   结界内中是一处洞府,简陋却很干净,四壁镶嵌了些夜明珠,虽不至于灯火通明,但基本能视得清物。   角落有一处堆满了败絮,原本洁白的绒毛此时不是染红便是漆黑,乌糟糟的一坨,像极了被丢弃的棉花被,空中还有一阵挥散不去的焦糊味。   “别看了,那些就是茹絮最后剩下的残碎,她在那天被带回来之后没几个时辰就死了。”秦邀梦的语气很随意,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卢枫卿还没有开口,阴姬冷冷地出言警告他:“如果你所说的事情在我看来没有任何意义,那么今天,这里便会多一副残骸。”   “哎呀,这么可怕,那我可要好好斟酌一下。”卢枫卿嘴上说害怕,脸上倒是一点没变化。   “你若再说废话,多一个字,我便废你一条胳膊;多两个字,就砍断你一双腿。”   “呵呵呵呵……”秦邀梦忍不住笑起来。   卢枫卿敛容,沉默片刻,突然笑道:“妖界北荒之主的长子——墨笑,便是你们此行的目的吧。”   秋家村是离圣魔山最近的一处村庄,但并不属于圣魔山地界。江雪静和青羽两人在此处暂歇两日,等待满月之夜的到来。   四月中旬梅子成熟时,家家户户都采了青梅来酿酒。   江雪静好吃,也爱这杯中物。两人吃饱闲闲没事做,便也跟着凑热闹,亲自摘取并挑选了些新鲜青梅果酿酒。   清洗、蒸煮后,便是等梅果发酵成酒。   这需要些时间,而两人显然等不到那时候。青羽便动用了法术,将一根手指抵在坛口。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封住的酒坛内隐隐散出酒香。   “可以喝了?”青羽打开坛盖,一闻,青梅的清甜香气混着醇酒的芬芳,还没喝便觉醉人。   “还不能,要再埋入地中,至少得封个两三年才好喝。”   “啊?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青羽差点跳起来,瞪大了眼。   “这还不算久。要知道,酒啊,放得愈久愈醇香,二三十年才是最好。”   青羽抿了抿唇,眼珠一转,伸出手指勾了勾,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两三年算什么的,多施些法力就是了。你说吧,想要多少年的?”   青羽的手指刚要再碰上酒坛,却被江雪静一把握住了手。   见他眼神不解,江雪静耳根处突然泛起一点粉红,相握的手却没有放开,反而紧了紧。他一会儿看看青羽,一会儿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如此反反复复,教青羽心生奇怪,目光更是牢牢地黏住他不放。   “别用仙法,好吗?”   “呃,可是,这样就没法喝了呀……”青羽不明白江雪静这是怎么了,道,“阿静,你是不舒服吗?脸上好红啊!”说着,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去摸他的额头。   “好烫,你发烧了?”青羽有些着急,一转眼,却见江雪静眼珠子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青羽觉得江雪静脸上的那份热度,好像随着手指、手臂,传到自己的脸上了。   一颗心扑通扑通,愈发跳得欢畅。   他的手还贴在对方的脸上,忘了要收回来,于是也落入了江雪静掌中。   双手被人攥着,也没想去挣脱。他看着江雪静渐渐靠近的身子,在自己眼前逐渐放大的脸,黝黑清澈的瞳仁,倒映出自己紧张又有些期待的脸。   期待?自己……在期待什么?   柔软的双唇轻触,相贴,一触即离。   心率飙至极限,却在一个瞬间戛然而止。青羽突然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在他抓住了脑海中某个一闪而逝的想法后。   只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而已,江雪静的手却抖得筛糠似的。   青羽不禁想笑,这人原来同自己一样紧张呢。他不由出声道:“阿静……”   话还没出口,江雪静忽又欺身上来,封住了他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浅浅一吻了,而是如骤雨狂风般热烈的吻。江雪静灵活的舌趁着对方张口之机,登堂入室,长驱直入,直接一番霸道扫荡,搅得是天翻地覆,来不及吞咽的透明液体顺着两人的唇角流下……   青羽挣开桎梏,双臂绕过江雪静的脖子,紧紧缠抱住他。   听不见心跳,忘记了呼吸。青羽闭着眼,第一次感受到了疯狂……   “别用仙法,好吗?”   “那你说,要如何做?”   “就将它埋入青梅树下,等来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起动土破封,好不好?”   “好。” 第21章 第 21 章   如何安全往返断魂谷,对于没有地图的江雪静而言,成了一个难题。   就在几天前,青羽突然道:“你还记得,之前在卓臻记忆里头,曾看见鹤云谷内有一处三色湖泊,夜晚之时,整个湖面都会发出淡蓝色的荧光。他们两个经常一起去那里,很漂亮。”   “嗯,记得。你有什么想法了?”   “满月之夜,清朗无云。从上面看,视野应该会不错吧。”   江雪静一怔:“你是说……”   青羽眨眨眼,俏皮一笑:“地上不好走,那就换条路,从天上走呗!况且,月圆之夜,正是绝大多数妖精鬼怪法力最弱的时候,估计是不会出来找我们麻烦的。”   江雪静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何尝没想过御剑飞行。可是,断魂谷四面环山,需翻过一座山头,我的御剑术飞不了这么高,就算勉强上去,也支撑不了许久。要想顺利到达,那得有十分高深的修为了,当今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   青羽单手托腮,一双棕褐色的眼睛瞧他,水灵灵的,扑闪扑闪。“你不行,不代表别人也不行啊。”   江雪静盯着青羽脸上神秘莫测的笑容,突然醒悟过来。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明白了。青羽一拍桌子,满是骄傲自豪:“老子带你飞!”   在蓝家村的那一次,江雪静有幸得见过一次青羽的凤凰真身,但当时离得远,并没有看清楚。而这次,他终于能够近距离观赏,不但能摸,还能骑着飞,哎,想想就有点小兴奋!   江雪静曾见过最美的妖精原身,是一只公的孔雀精。他的翎毛鲜亮艳丽,华美精致,毫无瑕疵,化成人形后也是气质一流,漂亮得没话说。就因为这一点,闹事被江雪静抓住后,他没舍得杀,只口头教育了一番就给放走了。   事后,他还暗自回想了很久。当然,美好的事物总是会被人惦记的,纯粹是一种欣赏,无关其他。   而现在,当青羽化了真身,携一身绚烂金红翩然落至他面前时,江雪静整个人都为之震撼不已,终于明白什么才叫作惊艳。   孔雀精是什么?不存在的。   见他目视前方,眼光呆滞,一动不动的,青羽不由扇了扇翅膀,顿时掀起一阵热浪。   “阿静,你在干什么呢?快上来啊!”   “哦、哦!”江雪静醒过神来,几下跃上了青羽的脊背。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边想,边去抱住凤凰的脖子。   下一瞬,江雪静像被毒蛇咬了似的,蹭地一下弹起来。   “嘶——我的天!”他看着自己被烫得泛红发疼的双掌,难以置信道,“凤神大人,你是烧铁板吗?”   幸好自己的鞋底够厚!   “不是说了,不要那样称呼我么。”青羽底气不足道:“呃,还是很热吗?”   江雪静举起手掌,摊开给他看:“你说呢?”   “啊……”青羽心疼了一下,抱歉又为难道,“这个,我也没有办法……我已经把体热收到最低了,没烧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越说越轻。   江雪静:“……”烧、烧起来?那自己真成了铁板烧了。   想到这,他忽然又忆起,之前在青羽身体上弄熟了两个鸡蛋的事,顿觉脸上更加热烫,耳根子都烧红了。   青羽见他如此,吓了一跳,以为他不舒服,慌道:“喂,你还好吗?要不这次还是算了,我们可以另想他法……”   “不用,走吧。”江雪静打断了,又朝他挤弄眼眉,道,“刚才我骗你呢,我们男人皮糙肉厚的,哪这么容易受伤?启程吧!”   圣魔山实是一片极大的地域,共由七座山头组成。他们现在所处的,是第五座山峰附近,也是整个圣魔山地域,最高的峰。   正值夜半时分,脚下万物失去了日光照射,毫无例外变得漆黑一片,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地。而头顶的一轮明月又大又亮,清辉白若珂雪,映得旁边的星子都黯淡许多。远处冰雪覆盖的山巅反射出一片白茫,苍凉而寂静,厚重得仿佛自亘古以来,便从不曾融化。   若此时地上的生灵抬头望一眼,便会得见,在无边的漆黑夜幕中,一身金红浴火的凤凰振翅翱翔,破空而来,宛如一颗剧烈燃烧的流星,又似最璀璨绚丽的焰火,急速划过,在夜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   青羽背着江雪静飞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看见地上一片黑暗中,有一处巴掌大的地方,正散发出淡淡蓝光,如一块纯净清透的玉石。   “在那!”   两人皆是一喜,青羽一振翅,朝那块莹蓝俯冲而去。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水岸之际,从泛出幽幽蓝光的三色湖中,倏地出现一个巨大的阴影。紧接着,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张血盆巨口从湖里骤然窜出,夹裹着令人心胆俱颤的沉重咆哮。   “青羽!”江雪静登时大声骇道,双手紧抱住他。   青羽反应够快,在那瞬间迅速变换身姿,一扬脖颈,硬生生将去势拉住,并往上仰回,在空中飞出一个完美的下弧线。   巨怪的尖利口齿在最低处堪堪与他们擦身而过。   青羽在高处使劲扑腾翅膀,惊魂未定道:“我的天!骇死我了!这是什么鬼?”那玩意儿,差点把他们生吞了!   江雪静也被吓得不轻,这时候都跪倒在青羽的背上了,旋即道:“我也不知道,从来没见过!”他喘了会儿,吐槽道,“卓臻果然是霍笙他祖宗,都是坑货,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往脑子里记!”   “那现在怎么办?”底下有个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的怪物,青羽不敢冒险。   “不慌,你慢慢下去,别贴着水,它应该只能待在水里,尽量往岸上靠,不用担心砸到花花草草……”   结果就在他们即将落地之时,一阵水墙翻起,无数水花朝他们打来,一声熟悉的兽吼震彻耳膜,那巨怪竟从水里上到了岸!   “……你不是说他在水里上不来么!?”青羽大叫着,情急之下想都没想,一甩身,炎凰真火已然一口喷了出去。   “我、我哪里知道,只说应该,猜测的嘛!”江雪静在青羽动作时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被他甩了下去。好在下面是坚实的土地,不是刀山火海,江雪静稍稍调整一下,便稳稳站定。   那团炎凰真火不偏不倚,正巧打中巨怪的下颚,很快熔穿了覆盖在皮表的硬实坚甲,直往其血肉之中烧进去。   一声又一声凄厉痛苦的嘶吼响彻整个山谷,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巨怪最终退回水里,隐没不见。   青羽化回人身,忙走到江雪静身边,关心道:“你怎么样?有受伤吗?”   江雪静挥动一下手臂,笑道:“没有,好着呢。”旋即又道,“咦,那东西就这么逃走了?还以为会大战三百回合呢!”   “战什么战!”青羽瞪他一眼,有些后怕道,“你连它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稍不留神就能把你一口吞了,多危险!”   江雪静小声驳嘴:“说得好像你知道一样。”   事实上,两人都没看清那怪物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记得是黑漆漆的一团。   “在那有人!”倏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   原本万籁无声的山谷此时逐渐骚动起来,人语跫音不绝于耳,许多脚步声自远而近,从四面八方朝这边聚集而来。   “不妙,我们被人发现了。”青羽蹙眉沉声道。   江雪静脸上倒是不见丝毫慌张,淡定道:“不要紧,就是从偷偷摸摸变成光明正大而已。”   青羽想了一下,道:“你打算直接讨取梦安晶清诀吗?他们会给吗?”   江雪静抚了抚青羽柔顺的发丝,替他拢好凌乱的散发,道:“我又不是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救人罢了,他们愿意给那是最好不过,你好我好大家好,就算小小刁难一下,提的条件不过分也行;若是不肯……”   “你待如何?”   江雪静眼底瞬间沉暗下去,透不出一丝亮光:“梦安晶清诀,我是一定的要拿回的。不管用什么手段。”   他的语气虽轻描淡写,却明显多了一分残忍和危险,听得青羽暗暗心惊。他连忙道:“不管如何,你千万不要乱来!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看他充满担忧的眼神,江雪静心头的戾气无缘无故消散了不少。   “好,答应你。”   两人站在原地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便被纷纷而来的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女子板着脸,挥了挥手中的牛皮长鞭,神色不善,道:“你们是什么人?对瑞兽做了什么?”   青羽跟江雪静对视一眼,惊讶道:“瑞兽?就是水里的那个东西吗?你们管它叫瑞兽呀?”   “住口!不许对瑞兽不敬!”人群中有人高喊道,“对!不许不敬!”“不许这么称呼瑞兽!”紧跟着,不少响应声纷起。   “好吧好吧,我不说就是了。”青羽妥协道。   一个看起来年轻些的女子瞪着他们,眼神中明显夹杂厌恶和愤懑,喝声道:“瑞兽是我们断魂谷的守护神兽,把守这片土地的一方安宁,多亏了它,我们才不至于被外界的妖魔欺负!而你们如今竟伤了它,实在是难以饶恕!”   青羽很委屈了:“这怎么能怪我们呢?我们原先并不知道啊!”   江雪静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玩意儿……咳,那瑞兽,连招呼都不打就张嘴一口咬上来,是人是妖都得被它吓死好吗!我们又不是木头人,当然会反击,难不成还要我们坐以待毙成为它腹中餐吗?你们也是搞笑!”   “你!满嘴胡言乱语!”那年轻的女子却是被江雪静寥寥几语就点燃了怒火,抄起手中的子母双环就向他袭去。   围观众人无一人制止,皆冷眼旁观。   江雪静哪里是这么好对付的,双手背在身后,只躲不攻,身法轻巧,连站的位置都没怎么挪。女子招招落空,所会的武艺轮番用了个遍,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立时更是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武功不行就用毒|药。女子眸光一闪,猛然从怀中掏出毒粉,尽数向江雪静撒去。   江雪静离她很近,这毒粉一遇空气便会雾化,似青烟袅袅,很快扩散,教人躲闪不及。   就在此时,青羽一个瞬身拦在他面前,将毒烟全部挡下。   “青羽!”江雪静心似被狠狠地攥了一把,有一刹那的恐惧,如排山倒海涌来。   “别过来!别碰我,”青羽阻止了欲扑到他身边的江雪静,喘息道,“也别动。”得让他待在原地,不然……他刚才的脸色很可怕,青羽总感觉他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江雪静生生定住脚步,握紧了拳头。   青羽见他依了自己的话,不由放宽了心。随后,他深纳一口气,闭上眼。   众人正疑惑,特别是使毒的那年轻女子,更是困惑不解。她释出的毒|药分量很足,按理来说,那个穿红衣的早就毒发身亡了。可是,他看上去怎么好像跟没事人一样?   蓦然,众人瞠目结舌地看见,青羽身上竟然冒出了一圈极淡薄的金色火焰,犹如轻纱般笼罩在全身,而他的衣饰和肌肤却完好无损。随即,金色火舌迅速转为蓝绿,眨眼间的功夫,那层蓝绿火焰就蒸发般的消散了。   青羽再度睁眼,回身轻握住江雪静的手,对他笑了笑,温柔道:“我没事了。”   “你、你……”那女子满脸惊骇,惶惑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中了绝命散而不死呢?”她慌忙去拉最先发声的管事女人,道,“郝护法,怎么会这样呢?这不可能!”   那位郝护法上上下下打量了青羽一番,冷冷道:“看来,阁下并非人族。”   青羽懒得跟她多话,只道:“那又如何?”   “不是我们要如何,而是你们不请自来,擅自踏入断魂谷,意欲何为?”   江雪静这时已冷静下来,上前道:“我们想见谷主。”   年轻女子气冲冲插话道:“谷主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褚虹,退下!”郝护法沉声喝令,褚虹不甘不愿地闭嘴了。   郝护法又看了两人一眼,不知盘算了什么,最后干巴巴道:“可以,我就带你们去见谷主。” 第22章 第 22 章   似是确定两人不会再闹事,郝护法遣散了众人,只余下四人押送他们去大殿。   途中,青羽借着火把和灯盏照亮的光,左顾右盼,四下打量,而后轻声对江雪静道:“这个地方,跟以前的鹤云谷,倒是没有变很多。”   江雪静也在暗暗记下这里的地形和各处位置分布,回道:“表面上是没什么变化,但很多地方都设了机关暗井,防不胜防,还是要小心。”   “嗯。”青羽皱皱眉,悄声道,“我觉得这里的人一个个的,对我们的敌意好大。他们怎么就能不认为我们是好人呢。”   江雪静顿了顿,有些尴尬道:“呃,可能因为我们是外来的吧,半夜三更,不走正门,不请自来,还闹出这么大动静……”他思忖了片刻,又道,“我在想,当年到底发生何事,鹤云谷为何会更名,而且,”他瞟了一眼随处可见的哨岗,“守卫森严了许多。”   “会不会是跟当年曲静芸和郑蓉蓉的死有关?”青羽回想了一下,“说起来,酆都袅袅出现后,卓臻的记忆就断了,也不知道这后面发生了什么。”   “算了,等下见机行事。多注意些,不论发生何事,要先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青羽嘴角扬了扬,心里一阵美滋滋。   “知道了,你也是一样啊!”   三色湖离断魂谷议事大殿有一段距离。一波人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至殿中。   说是大殿,其实并不大,仅能容下三四十人而已。但装修却是非常细致,檐廊梁柱,皆精雕细琢,绘龙画凤,飞禽走兽,花鸟虫鱼,栩栩如生,无一不有。   殿正中,一位年轻女子端坐其上,面如桃李,色若春花,只是此时脸上似覆了一层寒霜,跟先前的郝护法一样,崩着张脸,没给他们好脸色。   “你们是何人?来此做何事?”女子嘴里像含了碎雪,吐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   “在下江雪静,这位是我的朋友,青羽。我们来此,是为了向谷主借取一物,以救舍弟。”   “何物?”   “梦安晶清诀。”   四下先是一片安静,随即有人窃窃私语起来:“那个梦安什么诀,是什么东西啊?我们谷中有这个吗?”   另一人回道:“不知道,没听过。”   “这人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救人怎么不去看大夫,来断魂谷做什么?”   “不知道,有可能他弟弟是中毒了,想找谷主解毒……”   “你没听他说嘛,他是要那个梦安什么诀,那又是什么?”   “……不是说了我不知道么!”   “唔,难道是我们没见过的毒经?”   青羽、江雪静:“……”他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和困惑。   那女子先是怔了怔,随后才想起来那是何物,道:“令弟是走火入魔了?”   “是。”   女子又沉默了。   江雪静突然觉得一切都有些怪异。   他试开口,打破这份沉寂:“不知谷主如何称呼?”   “秋月云。”   青羽闻言,忍不住跟江雪静咬耳朵:“哎,我们前几日留宿的那个村庄,是不是叫秋家村?”   “嗯。但她不一定跟秋家村有关系,可能只是巧合……”   “哦哦。”   虽是耳语,两人却没有刻意避着,自然秋月云也是听见了。   “你们去了秋家村?”她顿了顿,仿佛是回忆起什么往事,眼中多了几分寂寥。“那里的村民,还都好吗?”   “你真是秋家村的人呀?”青羽眯起眼,笑了笑,道,“秋家村里的人都很好,前些日子我们还跟着他们采了青梅酿酒呢。”   秋月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道:“那便好。”   江雪静道:“既然想念,何不去看看呢?”   “我已经没有亲人在那边了。”秋月云摇摇头,面上浮现出苦涩,道,“二十五年之前,秋家村发了一场瘟疫,几乎全村的人都死了,幸好师傅路过村子,救起了我和剩下的村民。那时我家破人亡,没人照顾,便跟师傅回了断魂谷。现在的秋家村,已经不是我所熟知的地方了。我的家,就只有断魂谷。”   “原来是这样。”青羽唏嘘道。   秋月云不欲多言此事,便将话头转回最初,奇道:“对了,你刚才说的梦安晶清诀,谷中已经很久没有人修习了,也极少有人提及,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派经阁典籍中曾有记载。”   “哦?不知公子师出何门?”   “屏阳城,修阳派。”   圣魔山地域险阻重重,这断魂谷又是一处灵气宝地,故而在其外部有无数凶恶狡诈的妖物和不怀好意之人虎视眈眈,觊觎此地。幸而有瑞兽庇佑,而谷中之人亦很少踏出,一直以来自给自足,少与外界联络。所以对于现下门派势力等的情况,他们自然也是知之甚少。   秋月云本是随口一问,反正多半是她没听过的。却不想闻言后呆愣了片刻,下一瞬,忽然变了脸色,猛地站起来。   她目色凌厉,冷冷地笑起来:“原来是你们啊!”   她恼得莫名,还有她说的话,也让在场的所有人一头雾水。   江雪静脑子转得飞快。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得罪她了,方才说的六个字,自报家门而已,除非断魂谷与修阳派有仇。但是据他所知,修阳派创派至今,明面上与断魂谷并没有任何往来,除非有人私下里得罪过断魂谷的人,那可就不好说了;若要说与秋月云结的私人恩怨,那更是无从说起了,她都没怎么出过谷,谁会手脚这么长,伸到这险山恶地里头来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能理解,便干脆问道:“不知秋谷主,此言何意?”   “何意?哈哈,你问我何意?也对,都过去几百年了,当年那些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家伙都死绝了,后世子孙想知道都难。”秋月云寒着脸,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你姓江?那就是江家的人?”   “不错。”   “你们派里,是不是还有姓霍和姓白的两家?”   “对。”   江雪静表面上十分镇定,有问必答,实则心中在听到那“几百年”几字后便有了计较。   秋月云一脸厌恶:“果然是一丘之貉,拉帮结伙地成帮立派,好继续狼狈为奸!”   “秋谷主此言又是何意?”江雪静耐着性子,道,“先祖之事,我们做晚辈的确实所知甚少,还望谷主指点一二,就算之后要喊打喊杀,也好让我们明白些。”   青羽从刚才开始就对他们俩的对话犯糊涂,此时忽然心思活络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抓着江雪静道:“等等,她说的几百年,是不是指四百年前卓臻那件事情?”   秋月云秀眉一拧:“你们知道?”   “不知道。”江雪静答得飞快,“我们只知,断魂谷原本不叫断魂谷,而是唤作鹤云谷。”   秋月云甫一听那三字,浑身一震,瞠目怒视道:“你果然知道!”   江雪静叹道:“但也仅此罢了,至于为何将鹤云更名为断魂,还要劳烦秋谷主为我们解释一番了。”   “为何会易名?呵呵,这就要拜你们先祖所赐了!”   “四百年前,霍、白两家,怂恿及联合江家以及其他中原道派人士,以我谷中两位护法滥杀无辜之罪名,视我们为邪|教,扬言要剿灭鹤云谷。那场斗争中,我派几近九成的弟子,包括谷主,皆成剑下亡魂。自此以后,鹤云不再,唯有断魂。”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断魂谷之人皆被震惊地说不出话。   此刻的断魂谷早非那时的鹤云谷,严格说来已经不算是一个门派,而更像是一个消息闭塞的世外桃源。一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此处,安生立命,不再踏出谷外一步;还有一些人本就出生在谷中,对于百年以前的往事,普通的谷中人众皆曾不知晓。而清楚此事的那寥寥数人,思来想去,最后也决定隐瞒下来,不欲与之诉说,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后代生生世世都活在愤恨之中。   但这个秘事代代相传于谷主之间,口耳相授,或是笔墨记录。   仇恨可以放下,但不能被遗忘,总要有人铭记。   “滥杀无辜?”青羽和江雪静听她说完,心中更加确定,这里说的应是郑蓉蓉和王妙丹无疑。那时候王妙丹也曾道,好多人因为她们的蛊和毒而身亡,这些细查一番便不难推知。不管怎么说,人确实是死在她们的手上。   “她们其实是为了自保,根本不是所谓的滥杀无辜,当年的事情,其实另有隐情!”秋月云有些激动,道,“当时,两位护法是随谷中的首席弟子一同去了中原。可回来的时候,却是一位护法带回了其他两人的尸首。”   原来是王妙丹独自带回了两人的尸身,两人不约而同地想,不知卓臻在那时候,又是去了何处。   江雪静突然问道:“依照圣魔山的地势,断魂谷的位置是极隐秘的,外界之人没有地图,很难找到这里。你说的那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而且照她所说,既然他们的先祖曾到此,那如今修阳派内,不应该没有地图啊,为何他无论如何都遍寻不到呢?   “那位护法自身伤重,又要护送两具尸身,保她们路上不腐坏,甚是劳心费力,一时疏忽了。待等发觉自己被跟踪,却为时已晚。”   青羽道:“那你说的隐情,又是怎么回事?”   在那段记忆中,他们曾亲眼见到事情的始末,王妙丹和郑蓉蓉为了保护卓臻,不得已为之。但整个事件的背后,却与当时的逍遥派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们存了阴谋,用斩妖泣血做引,也许结果根本不会变成这样,悲剧也不会发生。   “那次双方相杀,几乎让断魂谷全灭。而活下来的人中,就有那位护法,她叫王妙丹,是谷主拼死保下来的。等那群人离开,王护法跟剩余的人处理完谷中众人的安葬事宜,便为查清真相而出谷了。”   “她查到了什么?”   “那时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人、事、物,都与一个叫逍遥派的有关,当初围杀我们的霍、白两家,就是出自这个逍遥派。那时候,逍遥派请人造出了一柄邪刀,名为斩妖泣血,又用斩妖泣血,办了一次比武会。就是在这场比武会上,有人走火入魔,持邪刀杀人,两位护法和首席弟子为了保护他而死二伤一,也因此结下了数笔血债。这场比武会在事后思来,显然有不可告人的阴谋。王护法曾逮了好几个逍遥派弟子,严刑拷问,但直到人死都没问出什么结果来,恐怕其中的内|幕,只有那几位核心人物才知晓。可那些人一个个都不是她能接触得到的,而且双方修为差了许多,对上毫无胜算。所以,她便掉转目标,去寻了那位锻造出邪刀的铸师。” 第23章 第 23 章   听闻霍家与白家均原属逍遥派,江雪静一贯不露声色的脸上终于显出几分惊讶,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只知,修阳派是由霍、白与江家共同创立,而江家原先与逍遥派并无关系,对于其他两家,他也未有做过深入了解。   四百年前,是三家人牵头为首,剿灭鹤云谷。然而,出自逍遥派的霍白两家,不会不知斩妖泣血之事,可他们对此却只字未提。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内情?   再说姜媱,她绝对算得上是姜氏的传奇人物。姜氏族人与一般人有些不同,据说是神龙族的一支后裔。虽说外貌与常人无异,但寿命上相较而言,要稍长于其他人族,大约能多活个五十岁左右。但像姜媱这般,活了四百多年的人,整个姜氏,也只有她一个。   她从卓臻那个年代,一直活到江雪静生活的年代,并且,始终都是闻名天下,第一等的铸师。   江雪静很快按下心中猜疑,恢复先前神色,道:“王护法去找那铸刀师,可有何结果?”   秋月云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叹了声,接道:“为了见那位铸刀师,王护法几乎丢了命。但她在手记中写,一切都值得,因为她问到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确实,姜媱性情古怪,有时候为铸极品神兵,常罔顾他人性命,手段残忍偏激,甚至不惜放火烧山,生灵涂炭。在现今,相当多的人对她的所作所为不敢苟同,甚至嗤之以鼻。   但姜媱造出的每一件兵器,确是皆为极品,不管到了何时,依旧会引来不少人哄抢,甚至不惜造下杀孽。   王妙丹找姜媱要说法,实在不比找那些逍遥派掌权者要容易。   可正因如此,逍遥派不肯公诸于世的秘密,姜媱未必不愿相告,她完全可以不在乎逍遥派的影响,只要她高兴,想说什么都随她自己。   秋月云道:“原来那柄邪刀,是由千年圣魔岩的精粹之石作基,拿妖族少主的魂魄为祭所锻造出来的。她说,逍遥派的人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擒住了妖族少主,并拿他做交换。铸刀师自己也有意用妖魂锻刀,双方便达成了交易。被她强行祭作刀灵的那个妖族少主,妖力本身就不弱,再加上魂魄被生生剥离肉体,痛苦无比,怨念万分,更是激发他的憎恨。越是恨,煞气越重,力量就越强。”   青羽方才了然,并暗暗心惊,原来是妖魂作刀灵,难怪那时会感觉有如此重的煞气!   “这么强大的兵器,自然难以控制。逍遥派便以此为计,设下了有众百人参与的比武会,然后将邪刀作为赠礼,引获胜之人去取。果不其然,那人被其中忿恨不甘而死的刀灵所反噬控制,失了心智,大肆屠杀在场之人。两名护法及当时的首席师姐,不愿眼睁睁看见更大的悲剧发生,便出手阻止,期间不得已造成了死伤。比武会上的参与者大多都是一派精英,这一招,一下子便除去了这么多的别派高手,这么多条人命,不得不说,想出此等计策的人,心肠该有多黑多毒!而鹤云派半路杀出,搅乱了逍遥派的计划,他们怀恨在心,便顺水推舟,将所有的过错全部推给我们,栽赃诬蔑,并且早早带了人来围剿灭口!”   听完秋月云一番诉说,在场久久未有人发声。   江雪静思考良久,心中仍有些疑惑。他总结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逍遥派用阴谋诡计加害其他门派,又拿当时的鹤云谷做挡箭牌,转移他人注意……”   秋月云斩钉截铁道:“不错!”   江雪静不置可否,又转头向青羽道:“你怎么看?”   青羽凝眉细思,道:“乍一听,好像是这么回事。你记得那时候永昼宫的姜拂最后那一场输给卓臻吗?他明明很想赢,也应该是能赢的,却故意放水,把第一名让给别人。姜媱和姜拂是同族,或许正是因为姜媱事先有告诫过姜拂,或者他根本就是知晓这件事。”   “不见得。”江雪静小幅度地摇头,道,“姜拂最后明显是不甘心的,他很想要赢,在最后一刻还在犹豫,但是又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输。如果一早知道,他必定输得更加果断,不会这么婆婆妈妈。更甚者,永昼宫都不一定派人来。”   “你的意思,此事跟永昼宫无关?都是姜媱一个人的事?”   “很有可能啊,你是不了解姜媱……好吧,应该没有人能理解她。听闻她早年便脱离了永昼宫,另寻山头,跟永昼宫明面上可谓是老死不相往来。她脾气古怪,除了铸造兵器,对其他一切都不在乎,就算整个姜氏灭亡了都不关她的事。在这个事件中,她算是帮凶,真正的主谋者,还应是逍遥派之人。”   青羽随手抓起一把头发薅了两下,道:“好吧,你的说也有理。哎,无所谓,是与不是,反正都跟我没关系。”   江雪静抬手帮他把拨乱的头发理顺,又道:“不过,这件事过去没多久,逍遥派还是分崩离析了。”他的手忽然一顿,脑中闪过什么,道,“等等,说起这柄邪刀,斩妖泣血,后世却是记载甚少。说不定过了几百年,他还被卓臻封印在玉清山……”他眸光闪了一下,“就不知几月前的山震,是否同此有关?”   他们的对话,秋月云越听越惊诧:“你、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好像突然就知道了许多事情一样?   江雪静面对她的质疑,并未作隐瞒,实话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前段时间,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人处得知了当年那场比武会上的情况。但斩妖泣血之事的内情,我们还是头一次听说。”   “谁?是谁?你们听谁说的?”秋月云问得急切。   江雪静缓缓道:“他叫卓臻,是已死之人,是你们那位首席师姐的好友,也是……当年被妖邪附体,失去意识执刀杀人的那位,更是你们先人为之牺牲的人。”   秋月云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们无意中进入了他的记忆,看到了那一幕。”青羽补充道。   江雪静思虑了好久,目光歉然,神色十分认真,诚心诚意道:“对于先祖所为,作为后辈,我代江家在此深表歉意。”他深深鞠了一躬,又道,“霍家和白家我代表不了,但他们欠下的一个道歉,我会替你们讨回来的。我知道,事情过去这许久,说什么都无补。但仇恨宜化不宜结,无辜的人,就不要让他们再牵涉其中了吧。”   断魂谷的众人这时候脑子终于转过弯来,有了点反应。   “难道,就凭一句话,一个道歉,你们过往犯下的罪过就能一笔勾销吗?你也是搞笑!”   “你还想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吗?那么多人,就白死了?”   “我们虽然不问世事许久,可也不是好欺负的!你休想这么蒙混过去!”   “对!”   ……   见大家一致指责江雪静,一副讨伐的架势,青羽为他心疼,更觉荒谬。他不高兴了:“你们都揪着他不放是要做什么?鹤云派那些人是阿静杀的吗?不管他的先辈做了什么,这都跟他没有关系吧?阿静也是无辜的,而且都过去几百年,那些杀人者和被杀的人,骨头都化成灰了。况且,阿静已经答应,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青羽还想再说什么,江雪静却眼神示意了他,只好不情不愿地闭口。   江雪静道:“不是一笔勾销,错就是错,我也没想洗白什么。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我现在命丧于此,也并不能挽回什么。重要的是活着的人,没有人会愿意活在憎恨中的,那样太痛苦了,没有必要,不是吗?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提,我会尽力周旋、满足的。”他顿了顿,道,“只是,舍弟如今的确需要贵谷的梦安晶清诀,走火入魔并非小事,我实在不希望当年的惨事再次发生。”   方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秋月云却始终保持沉默。此时,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终于开口道:“你说的不错。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初先祖之决定,也是暂时放下仇恨,重建家园。而且为了后世子孙的安宁生活,选择将此事瞒下不提。当时没有追究,现在过了这么久,我们自然也不会再追着不放。”她闭起眼,仿佛下了决定,喟叹道,“斯人已逝,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谷主!不行啊!”“谷主!这太便宜他们了!”“不能放过他们!”   反对声音四起,然而最后都被秋月云一一压下。   “你们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们。至于物质补偿什么的,我们不需要,断魂谷也不屑收取你们的赔礼。只是有一事,要劳烦你们。”   “何事?”江雪静答应得飞快。   秋月云迟疑了一下,道:“瑞兽……其实它应该叫赤麟兽,原本并不属于断魂谷,而是两百多年前,意外流落到这里的。”   两百多年前?难怪不存于卓臻的记忆中,看来是错怪他了,不是他坑……   “据先祖在手记里记载说,赤麟兽本应是生活在圣魔山西面的山谷里,但落入此地时,它还是幼年,又不知是何原因,受了重伤断了翅翼,长大之后也没恢复,所以飞不出去,便一直待在这里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送它回去?”   “是。”   “不可啊!谷主!”郝护法急道,“失了瑞兽庇护,我们……”   “郝姨,”秋月云打断了她,道,“我断魂谷的子民,还不至于弱得连自己的家园都保护不了吧?你知道的,瑞兽不属于这里。况且,它的年龄很大了,恐怕再过十几年,它就要……”   青羽和江雪静同时心想:……什么!那个差点把他们一口吞了的巨怪其实已经到了暮年?   郝护法眼神闪了闪,双手紧握成拳,不说话了。   “所以,送它回家吧……” 第24章 第 24 章   “等一下!”青羽一想不对,不由打断他们,道,“那个家伙这么大,我们要怎么带他走?”   不会让他们俩拿绳子捆一捆,拖路上走吧?   秋云月道:“我听值夜的人说,你们是驾一只飞禽从三色湖那边的山峰穿过来的,那应该也可以……”   “……”青羽脸色一瞬由白转青。飞、飞禽?原来这些人把自己当成坐骑了吗!岂有此理……   江雪静一看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忙趁他发作之前拉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嘴上道:“不用,我有乾坤袋,可以让那赤麟兽在里面安然无恙待上三天。”说完,眼神一直看着青羽。   青羽咬咬嘴唇,憋了口气,仿佛受到江雪静目光安抚,让他重新心平气和下来,没再说什么了。   大殿里的人要么是一宿没睡,要么是睡下又被叫起来。一番闹腾下来,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两人在断魂谷简单做了休整,睡了一会儿,又吃了些东西。面对一桌子的瓜果蔬菜和清汤寡水,江雪静拿筷子支着下巴,哀叹一声,无比思念醉香楼的照烧鸡、谭记酒楼的猪肘、杏花阁的女儿红、梅香坞的清蒸鳜鱼……   次日,一行人来到三色湖边。这回,两人终于看清了昨晚袭击他们的巨怪。   秋月云用笛声引了它出来。当完全露出水面的一瞬间,青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原来是个球啊!”他抬手掩口,憋住笑意,悄声对江雪静道。   这只赤麟兽约莫身长一丈,全身布满赤红色的坚硬鳞片,体态近似浑圆,四肢肥硕短小,脑袋后面就跟着身子,嘴从脸部最左边豁到最右边,一开口,从正面看就只能瞧见满排獠牙。背部有两处似肉芽的突起,没有被鳞片覆盖,包裹着暗红色皮肤□□在外。   但当青羽再看得仔细些,就没法笑出来了。   巨嘴下方与身体交连的一处,赫然有一道狰狞粗大的圆盘状伤口,大约两尺余宽一尺深,看上去像是烧伤,鳞甲不存,血肉焦黑,正向外留着脓血。   这伤正是昨晚拜他所赐,而如今这只垂垂老矣的赤麟兽已经奄奄一息了。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但青羽还是下意识移开眼,往江雪静身后躲了躲。   见赤鳞兽这般模样,不少责怪愤怒的目光纷纷投向两人。但大家都以为它是因为受伤所以才萎靡不振,休养一段时日就会恢复。只有青羽清楚,炎凰真火可不会这么容易熄灭,这只赤鳞兽怕是活不了多久。目前的状况,或许是因为三色湖水有特殊功效,竟缓和暂抑了真火的扩散,看来这断魂谷果真是一处灵山秀地。   为免横生枝节,面对众人有意无意的斥责,青羽这回紧抿双唇,一个字都没顶回去。   江雪静从兜里取出一个明黄色的绸袋,巴掌大小,上面用朱红色的丝线绣了纷乱的符文。这便是乾坤袋了。   青羽曾听他说起,乾坤袋分有十个层次,最此等的那种,当然也是最便宜,它顶多只能装下随身兵器或是两、三件换洗衣裳,不能再多,但却最为实用;第二层的,便可以放下桌椅矮凳之类;再往上,橱柜床架、盆景树木、假山凉亭、屋庭院落、几进大宅,甚至山川江河……当然,那得要十层的乾坤袋。物件越大,需要的层级越高,七层以上的乾坤袋已是世间难寻了,而九、十层的,只在各大门派的书典中记载过,却没人亲眼见证。   江雪静现下手持的乾坤袋是五层的,只有五层以上的乾坤袋,才可装活物。而他平时都大材小用,只拿它当一层的乾坤袋使,放放衣裳和佩剑法器等。   他将袋口束绳解开,把乾坤袋往空中一抛。   一抹明皇色晃晃悠悠飘浮到赤鳞兽的上空,袋口自动朝下张开,里面黑洞洞的。   这么静置了一会儿,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整个乾坤袋突然缓缓膨胀,跟灌了气似的,直到足够将赤鳞兽全身包覆,然后慢慢降下,一点点纳入赤鳞兽整具身体,随后一抖一抖的,渐渐缩小,变回原先的两倍大小,直直掉落在地。   “它就在里面啦?”青羽也是第一次见,不由好奇道,“不会被闷死吧?”   “不会的。”江雪静过去把乾坤袋捡回来,扎紧袋口,一掂量,还挺重的。   这时从人群中,隐隐传来啜泣声。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是那个叫褚虹的女子。想起昨晚她对瑞兽的维护,必是极舍不得送走赤鳞兽的,却又无可奈何。   进谷的时候,江雪静和青羽是偷偷摸摸飞进来;而现在出谷,则是堂堂正正从正门走出去。   临走时,秋月云把梦安晶清诀和圣魔山的地图交给他们,并对江雪静道:“梦安晶清诀,谷中已久无人修习,具体该如何运用,得靠你自己摸索研究。”   江雪静点头,还是道了多谢。   “还有,这张地图并不完整,只绘制了一部分,因为圣魔山地域极大,险恶之处数不胜数,这内中只记录了相对较安全的路径,却已足够让你们将赤鳞兽送回以及踏出这圣魔山。但你们仍须万分小心,这里没有绝对的安全。”   江雪静淡然一笑:“莫说圣魔山,这世上任何之地,都无绝对的安全与危险。无妨,我们会应付的来。告辞。”   赤鳞兽所居之处在西面山谷,靠近第六座峰。两人走了三天两夜,终是行至附近。   地图在手,倒没有行差踏错。但期间并没有遇到任何村寨宿头,他们不得已只能在荒郊野地里风餐露宿。这里的树木高大,树荫遮天蔽日,不透阳光,白天也似凌晨傍晚般昏暗,依然可见虫蛇蜥蜴,狼群野兽穿梭其中。   它们不似一般林中之物,这些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绝大多数都是修成了精怪的。行走的二人之于它们,就好像两块鲜美可口的肥肉,特别是两人身上散出的淡淡灵气,更添诱惑。   江雪静和青羽倒是老神在在,并不怎么在意。不是没察觉这些潜藏在暗处,贪婪盯视,随时准备扑上来攫取撕咬他们的家伙,只是这点程度,还犯不着让他们上心罢了。   荒郊野地,连户人家都没有,别说什么美食珍馐,就算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也是奢望。江雪静之前嫌那野果野菜不好吃,所以断魂谷原先为他们准备的干粮也没拿。结果现在一路过来要啥没啥,连正常野味都没有,嘴巴闲得慌,嗓子都冒烟了。   唉,早知道就把那袋干粮带上了。江雪静有一点点的后悔。   青羽这段日子跟他相处下来,也渐渐摸清了他的脾气习性,现下瞧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心下好笑。   几天不吃不喝对他们二人来说是小意思了,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负担。但江雪静就这点爱好,喝不到酒吃不到肉,搞得好像天要塌下来了……   “看你那半死不活的样,至于这样嘛?”青羽笑骂道,“我瞧地图上标记的,前面有个村寨,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赶得到。”   江雪静仰面望了望依稀可见的天色,算一算路程,轻轻摇头,道:“怕是来不及。”   意思是今晚又要露宿了。青羽哦了一下,没发表什么意见,脚下的步子也放慢了。反正到不了,那就慢慢走好了。走着走着,他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个法子。   江雪静就见他停下来,双掌向上摊平,手指微动,掌上浮现一团光晕。没一会儿,原本空空如也的掌心顷刻间堆满了东西。   “你这是……”他凑上去一瞧,妈呀!乌漆麻黑黏糊糊的一坨坨,散发出奇怪的味道,有点像草混烂泥的气息。   “什么鬼啊!”青羽明显也被恶心到了,面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二话不说麻溜地将东西全部丢掉,仿佛是个烫手山芋。   “附近有村寨,我就想看看能不能变点吃食出来……”青羽死命扯着衣角擦手,苦着脸,哀嚎道,“呕,天!他们吃的都是什么啊……我突然一点都不想去那里了。”   “我也不想……”江雪静嘴上说着不想去,可往前的脚步却没停。要知道,这个村寨是去西面山谷的必经之地,若想不过而绕,那得再花上好长时间,而且险恶未知。   “不过说起来,这一带的活物倒是不少。”青羽说着,伸脖子向四处略一找寻,便见前方三步远处的一根粗壮枝桠上,盘绕着一条红黄白相间、粗细如成人手臂的长蛇。   青羽嘿嘿狞笑着,三两下就把这条蛇抓过来。   那蛇头尖尖的,像个倒三角,漆黑如绿豆般大小的眼透露出凶狠,同时也有几分恐惧,不断在他手中扭动挣扎,露出两颗尖利的淬毒獠牙,终于逮到个机会,对准青羽的手臂一口咬下去。   青羽一吃痛,咬牙好不容易把蛇头从自己身上分离。伤口被咬出两个深洞,汩汩往外流着黑血。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恶狠狠地盯着手中那蛇,眉头一挑,手指不着痕迹一动。   下一刻,那蛇全身腾起橙黄火焰,蛇身疯狂挣动,嘴里不断发出嘶嘶喊叫,极为痛苦的样子。然而青羽手劲奇大,不论它再怎样拼了命想要逃,却终究逃不过桎梏,眨眼间失了生气,变作一团焦炭。   江雪静死盯着这条快烧成条黑绳的毒蛇,皱起眉,突然又鼓了鼓腮帮子,像是在憋笑,道:“你这是……想烤蛇肉给我吃?”   “我就试试。”青羽老大不情愿地点头承认,轻叹一声:“不过好像失败了喏……”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小傻子……”江雪静拍腿朗声大笑,“都变成炭块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哼!”青羽气乎乎地扔掉那条黑漆漆的死蛇,转过身背对他,不想说话。   江雪静一点也不担心,等笑够了,才上前从背后抱住他,用下巴蹭着他的肩窝,哄他道:“好嘛好嘛,我知道你是为我想的,是我不对,不笑你了。别生气了,昂。”   青羽不看他,还是没好脸色。他的脖子被江雪静弄得有些痒痒的,不自觉耸了耸肩,却没挣开,由他这么抱着。   江雪静察言观色,知道他其实已经没生气了,无非是想晾晾他。他也不在意,就着这个姿势,在他耳边道:“我第一次下厨的时候,比你还笨手笨脚,东西烧焦了不说,做菜的铁锅都被我弄穿底了。”   “你才笨手笨脚!”青羽没忍住驳了嘴,旋即扑哧一笑,“噗,你是做什么东西?能把锅都炸了?”   “我哪知道呢。”江雪静嘟囔,“我就想蒸馒头来着。”   “哈哈哈哈哈你那是铁馒头吧!”   “你还笑我?你之前没掌握好火候,偷偷添了把火,把人家爆米花的锅炉给炸了的事情,我可还记得!”   “你!”青羽脸颊一红,又赌气不理他了。哼,就不应该跟他说话的!   江雪静放开他,绕到前面,执起青羽的双手,上面还沾着焦黑污渍。他用衣袖轻轻拂拭,耐心地替他一点点擦干净。末了,低头在他手背亲了一下。   青羽的耳根子都在发烫,拼命想压下嘴角弯起的弧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总是破功,最终两人还是相视一笑。 第25章 第 25 章   入了夜的山林,便是危险的代名词。但又不仅只有危险而已。   密林深处的生灵们常年生长于此,自然比外来者更为知晓这圣魔山上的晨昏夜晓,日升月落。   青羽正百无聊赖,忽然被眼前出现的一点荧光吸引了注意。   “看!流萤!”他瞬间像个拥有了新鲜玩意的小孩童般新奇又惊喜,双手不时在空中乱扑,蹦跳着追上去。   江雪静愣愣地看一眼被甩开的手,望着对方活跃的背影,童心未泯的模样,嘴角漫出些笑意。又怕他走太远出事,便也跟了过去。   青羽追赶萤火虫跑了一会儿,终于在一处较为宽阔的树丛间停下。   他知道江雪静就在身后,也不回头,目光直直望向前方,喃喃道:“好漂亮啊!”他的声音轻恍,仿佛沉浸在某个美好的幻梦里。   枝桠间、草丛间、花叶间、树木间、泥土碎石间,目之所及,是成千上万的黄绿光源,它们闪烁汇集在此,星星点点,如林如海,如梦如幻,似神境般绝美。   江雪静也为眼前之景所倾心,由衷赞道:“漫天流萤,确实极美。”   青羽随便伸出手,双掌一拢,便能捕到数只萤虫。他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三点萤火微光于掌心,有点凉凉的。他的身体偏热,手掌的温度似乎对于萤虫来说高了些。小虫在他手里有些燥,跌撞了一会儿,便挥挥翅膀飞走了。   “今晚在这里歇吧。”青羽搓搓手,边说边找了块空地,倚靠树干坐下。   江雪静当然是无异议的,挨着他坐在一起。   青羽歪着脖子,眼睑微垂,脑袋搁在江雪静的肩膀上,头顶心刚好填满对方的颈窝。无声静坐片刻,他听见江雪静的声音从头上幽幽传来:“这等景致,其实江家后山上也有。小时候,我和阿铮还没入修阳派那会儿,就经常跑到后山,捉鱼打鸟斗蛐蛐。仲夏夜晚,山间流萤铺天盖地,比这里还多,一闪一闪像极了天上的星子。我们去到林子里跑一圈,那些萤火便纷纷飞散开来,在我们周围绕啊绕啊,都晃了眼,真的跟做梦一样……”江雪静说着这些,脸上带了微笑,这笑容是如此单纯,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段天真烂漫的岁月,仿佛他还是那个初生无暇的少年。   青羽听他说着,抬起头愣愣看他,只一眼便被那笑容击中,心中泛起涟漪。他将一条手臂绕过江雪静的腋下,双臂抱着对方的胳膊,又重新靠上他的肩,欣羡道:“你小时候真幸福,我就没有啦。天域没有流萤,没有蛐蛐,翠鸟和金鱼都是幻化出来的,假的,没意思;那些真的活的都是仙兽,有主,有些主人厉害着,惹不起。”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个欺软怕硬的小坏蛋!”   青羽抿了一下嘴,气闷道:“胡说!我才不怕什么!”   江雪静脸上笑意越浓:“哟,被我说中,小坏蛋生气了。”   “没有!你乱讲!我没有生气!”   “还说没有?你眼睛都红了。”   青羽心里突了一下,以为真是自己没控制住,让血瞳显现出来了,下意识捂住双眼,却在手指缝里瞄到江雪静乐得愈发欢畅,整个人一颤一颤的,就知道对方根本就是逗自己玩呢。   青羽抬手使劲拧掐江雪静胳膊上靠近腋下处的嫩肉,嗔道:“不好笑!”   “哎哟!”青羽手劲本来就大,江雪静登时疼得浑身一哆嗦,嗷嗷直叫,音调拔高了几分,“痛死了!小坏蛋下手没轻重!快放手放手放手!”   青羽顿觉愉快,笑得十分无害,道:“谁是坏蛋?”   “是我是我是我!”江雪静十分没骨气地举旗投降,终于换得青羽大发慈悲放了手。他手掌虚虚捂住那处,却又不敢触碰揉按,委屈地想:肯定青了……   两人又闹腾了一会儿才消停。   江雪静一手揽过青羽,手掌落在他的胸口,好奇问:“你是怎么来到人界的?这么久不回天域,没关系吗?”   青羽抓着那只手,低头把玩江雪静手袖的系带,全部解散后又给他绑上去,再把结扣全部弄散,重新系回去……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顿了片刻,才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关系的,我就算一辈子不回去都没关系,反正九重天玄炎宫里就我一个住着。”   江雪静略吃惊,道:“你在天域,没有朋友的吗?”   “朋友啊……苍雩算一个吧。”青羽终于放过那两根系带,眼底像方才江雪静那般,染了回忆之色,却不似他温馨生动,眉宇间尽是淡漠平和。   江雪静眉毛不易察觉地动了动。苍雩这个名字,之前就听他提起过,却一直不知是位怎样的人物。   “苍雩是龙神,自上古至今,活了不知道有多久。哎,他大我太多了,我也算不清。我出生以来,就是他照顾、带大我的,从原始禽鸟形态到化成人形,大概过了有两百多年。反正一切都由他包办,这期间,我也没想去结交别的神仙。不过后来……他就不怎么管我了。”青羽说到最后,声音模糊了一下,像是含在嘴里。   “为什么?”   青羽拧起眉心,一字一顿道:“重色轻友!”   江雪静扑哧一笑。   青羽拿眼斜斜瞟他,后者赶忙敛了笑,顺道:“那后来呢?”   “后来发生的事情,具体我也不清楚。”青羽蹙眉,回忆了一下,“总之就是,玄佾要造反,哦,玄佾就是苍雩他相好,随即两人便闹翻,最后相杀,同归于尽。”   江雪静讶然道:“苍雩死了?”   青羽摆摆手:“那时候是死了,不过现在又都活了。”   “啊?”   “他们都是神阶极高的上神,只要元神没有消失殆尽,死了活活了死,都是很正常……其实玄佾的生死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苍雩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他重生的。”   江雪静慨叹道:“做神仙真好啊……”   青羽心中一动,问:“有什么好?”   江雪静低低笑着,娓娓而道:“长生不老,无病无灾,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特别是像你这种,天生神骨,品阶尊贵者,更是教其他众神艳羡眼红呢。”   他这话说的是大多都是实情,且颇为客观,无褒无贬,未有捎上半点个人感情,却教青羽低眉垂首,静默不语。   江雪静许久未闻回音,心下生奇,侧头一看,便见他这般模样,诧了一诧,怕不是自己说的哪句话不慎戳中了他的逆鳞,又惹他不悦了?他试探道:“你怎么了?”   黑夜里,青羽原本棕褐色的眼眸此时黑得不见底。他抬起头,望向前方某一处,目光空旷深沉。他音色低柔,平缓似水:“或许吧,就跟你说的一样,天域之中,大部分的神仙都是无情无欲,要么潜心修炼,要么安分做事,要么寻一处无人之境自乐快活。但天域其实和人界一般,看似旭光普照,却终究也有照不到的角落。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过和平安宁的日子,否则我如今也不会在此了。”   “你……是怎么到这里的?”问题又绕回了最初,而这一遍,江雪静问得犹豫。   “玄佾神仙日子过惯了,闲得蛋疼,非要搞点事出来。要完成他的计划,他需要我身上的一样东西。”   “是何物?”   “……他把我的眼睛剜走了。”   江雪静倒吸一口凉气,目露震骇之色。   青羽捂住双眼。“常人被挖了眼睛,确实不至于会死;然而,凤凰血瞳对我而言,是极为重要之物,就好像人的心脏一样。特别是那时候,我出生才三百年,类比一下,大概就等同于你们人族的婴孩……如今想来,我那时没死,只是没知没觉过了一千多年,也算不容易了。”他的声音从略显苍白的手背透出,有些发闷,“最后还是苍雩良心发现,救我一命。等我醒来,便已身在人界。”   江雪静张了张口,安慰的话冲到嘴边,却又统统被他刹住咽回去。他没出声,只一下又一下,不停地,轻轻抚摸着青羽的头。   突然间,他被人紧紧抱住,整张脸埋进胸口。   江雪静顺势环住他,用下巴蹭蹭他的头顶心,目光痛心又怜惜:“没事,那都过去了,不难过了,好吗?”   青羽窝在他怀中静默半晌,才小小动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声音还算平静:“起先我是特别恨,恨到曾经遇见一个长得很像玄佾的人,就克制不住想要杀。但是后来,我慢慢想通了,既然玄佾已死,我这样一门心思地再恨再杀,又有什么意义?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可不能再浪费在他身上。所以等伤势好些,我就开始在人界走动了。”   江雪静听他说着话,嘴唇一张一合,与衣物摩擦,隔衣那处皮肤的感受特别清晰,脑中不由勾勒出说话者玲珑饱满的朱唇,心中亦是微痒。   “实际上前前后后加起来,我拢总就在天域待了三百多年。虽然算算将近两千岁了,可仅仅也只有那三百多年的记忆。”   天呢,完全看不出来,这个小傻瓜竟然有两千岁了……虽知青羽的年龄绝不会小,但当亲耳听见,江雪静心中还是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滋味。   青羽侧了一下脸,换成一只耳朵贴着他,声音没有阻隔,清晰澈亮了许多。“不回天域,其实是因为现在的我能力不够,所以没办法回去。当初找苍雩,就是为了让他帮帮我。”   江雪静眼神黯黯的,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失落,淡淡应道:“……我会帮你找的。”   青羽顿了一下,没在对方的语气中听出半点的不舍留恋,心下一时怅然。他咬了下唇,道:“不用,不急,我暂时……还不想见到他。”   “为什么?”   “因为……他如果见到我,一定会不由分说,把我送回天域的。”那里的确最适合他继续修炼,以及疗养这具还未好全的身体。   “哦?你不愿意,他还能强来?”   青羽郁闷道:“你不知道,他很强势的,说一不二。再说,他是带大我的,我当然打不过他,骂不过他,只能乖乖听话。”   江雪静失笑道:“怎么听起来,他好像是你爹似的。”   “也差不多了。”   “那你又为什么不想回去?”   “我说了,那里只有我一个人住,没有朋友,你知道的。”   “还有……别的原因吗?”   “别的原因……”青羽把话含在嘴里过了一遍。在他停顿的时候,江雪静心里突突直跳,期待又有些害怕知晓他接下去所说的答案。   “别的原因,有啊。”   “是什么?”他问得漫不经心,耳朵却飞快竖了起来。   青羽坐直了,与他分开些距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明明很紧张,却非要装作不在乎,江雪静的那点小心思被青羽一眼就看穿了,他突然就想逗逗他。   “人间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哦哦,应该的。”   “这里人才辈出,我想广交益友。”毕竟在天域,跑遍整个玄炎宫都见不到一个人影。   “呃,嗯,应该的。”   “听说有个叫青楼的地方,美人如云,我想见识见识!”   “……”   看见江雪静终于绷不住,瞬间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青羽心中大爽。   “听说人间有无数美食珍馐,我想去尝尝。”   江雪静颓然的双眼立刻迸发出耀人神采,蹭一下挺起脊背,拍胸道:“少年你很有志向!刚好我也有此愿,不、不如,我、我们……一起吧?”询问的眼神,期待又真挚。   青羽目光盈盈,不说话,只定定地与他对视。   夜渐深,流萤纷纷散去,而江雪静的眼底依然明亮,仿佛有光华在瞳孔里流转。那样的舒朗眉目,卓雅风姿,怎教他如何不心生欢喜,为之迷醉。   他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凑过去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随后贴在他耳边,嘴角边的笑意压不住:“说我傻,你才傻,这都不知道。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啊……”   “因为,我想陪你一辈子呀。” 第26章 第 26 章   两人调息休整一个晚上,直到天光大亮,林子里隐隐绰绰透出些光亮,才各自拍掉衣服沾染的尘土,继续上路。   “你感觉到吗?妖邪之气,从这附近开始,越来越明显了。”青羽眼神游弋,暗自戒备,脚下却未停,仍是一副信步闲庭的从容模样。   江雪静自身对妖气邪氛的感应是有些迟钝的,远远不如青羽天生灵敏。但他的剑一件宝器,敏感和反应程度不输青羽,可以很好地弥补这一点。自进入圣魔山开始,他手上的灵犀剑便不时轻振,此时更是振动得愈发频繁,还伴有微鸣,这绝非是好兆。   圣魔山本就是群妖聚集之地,有妖气是正常的。但如此不稳定,蠢蠢欲动且愈发加重的情况,两人还是头回遇见。   他肃然道:“这地方确实有古怪,要小心。”   青羽眉头紧皱,跟包子褶似的,恹恹道:“总觉得那个黑寨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是非去不可吗?不去可不可以?”   黑寨是他们此去西面山谷的路上坐落的唯一村寨。不知为何,越接近那处,他心里越是发毛,隐隐不安,   江雪静难得听见青羽跟他说个不字,那纠结的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语气温宠:“行,那就不去了。”   青羽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他会答应,小小惊讶了一下,道:“那,赤麟兽要怎么办?你不是答应人家了?”   “那日我见它死相隐现,料想也活不久了,随便找个地方放下,让它自生自灭得了。反正最后都是魂归天地,在哪归都一样。”   青羽听他这么说,心里那一点点内疚却又涌上来,总归是觉得有所亏欠。他泄出胸中一股气,抖了抖袖子,道:“算了,还是去吧,反正只是经过。”   他们快到黑寨之时,倏然察觉有人躲在暗处窥伺,身形隐蔽在树丛里,藏得倒是不错,可惜还是逃不过两人犀利法眼。   江雪静不动声色,脑中飞快思索如何引蛇出洞;而青羽则出手利落,直接施个小法术,那家伙的藏身之地顿时火舌高窜,青烟四起。   “哎哟!死了死了!——”   那人似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蹭地一下从原地跳起来,口中嗷嗷大叫,拼命拍打背后的热烫火焰,忽又一翻身躺倒在地,抱着腿一个劲儿打滚。   等他身上的火焰终于熄灭,一抬头,就看见一藏青衣和一朱红衣的两人,正抱臂冷冷看他。   黑九原本就身着乌墨色衣裤,皮肤黝黑,更何况刚才被这么一烧,在地里来来回回一滚,整个人像极一团煤球,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焦土味。他这个样子,让青羽不可抑制地想起昨日变出来的那坨黑糟糟的东西,不由紧了紧眉,露出些厌色。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两位好汉不要杀我!我我我不是坏人!”不等两人开口,黑九已经咧嘴挤眼一嗓子嚎开了,对着两人又是跪又是拜。   他这副样貌让人实在不敢恭维,青羽有点不忍直视,倒退一步,没好气道:“你谁啊?鬼鬼祟祟地想要干什么?”   “我我我叫黑九,是、是前面寨子里的人。”黑九磕磕巴巴的,眼神不安分地溜来溜去。“我是出门采、采办物品的。回来的时候,见你们在、在黑寨附近,以为你们是……”   “以为我们不是好人?”青羽皮笑肉不笑,道,“你随便看见一个人就觉得不是好人,那世上岂不都是坏人了?”   黑九吞吞口水,嚅嗫道:“因、因为黑寨已经,很、很久没有来过外人了。”   江雪静冷冷淡淡扫他一眼,目光落在对方系在腰侧的干瘪麻袋,下巴朝那处点了点,道:“你采办了什么东西?这附近都是荒郊野岭,有什么可以给你置办的?”   “这,我……”黑九明显吞吐起来,眼光四下乱瞟,就是不去看他们。“我这不是,还没有置办到什么……但今晚寨子里有祭典,我不能不回去的。”   青羽奇道:“祭典?是要祭祀什么?”   “呃,这个……”黑九犹犹豫豫,又被青羽凌厉目光一瞪,登时吓出实话,道,“就是祈求寨子平安,每年都会有的。”   青羽狐疑道:“既是如此,你方才为何遮遮掩掩不肯说?”   “我、我……”黑九缩缩脖子,我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这畏畏缩缩的样子惹了青羽不耐烦:“算了算了,你也别说了。你们祭祀你们的,我们可没兴趣。”   黑九跪坐在地,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后又见两人起步要走,突然抬头道:“两位好汉,也是要去黑寨?”   “我们就只路过,不干什么。”   黑九赶忙一骨碌站起身,终于说了句顺溜话:“两位好汉有所不知,今天是祀典,所以黑寨只进不出的。”   青羽脚步一顿,与江雪静交换一个眼神,又漫不经心瞥他一眼,道:“哦?大门就在那,我们若想走,你们拦得住?何况,我们又不是黑寨人,凭什么要听你们的?”   青羽目光锐利,烁如寒星,落在人身上,仿佛是数九寒天的碎冰渣子,令黑九不自觉的颤了颤,不敢言语了。   江雪静略一思量,出声道:“先不说这个了。天色不早,既然大家去向一致,不如到了寨子再说。”   青羽自然没有异议的,黑九亦是点头如捣蒜。   于是,三人上路了。   黑寨是个大村寨,却一共只有两个出入口,边缘筑了很高的带刺围栏,上面用油光发亮的黑布作遮盖。寨子入口有人站岗把守,门口处安置了围栏,一根根粗木削尖成长刺排列其上,齐齐对向外侧。   这个寨子里的人穿着打扮基本跟黑九差不多,服饰颜色大致就是纯黑深灰藏青还有褐色,且不论男女皆肤貌偏黑,走远些便难以看清他们的五官。那些站在深砖暗墙前的人们,都几乎与背景同化了。   黑九带回陌生人,黑寨中人竟然无一人跳出来说什么,只冷眼打量他们,神色怪异。数十道投向他们的目光中,有人排斥不善,有人纯看热闹,有人不怀好意,有人阴沉恶毒,竟还有寥寥几道同情可怜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眼花了,总之十分耐人寻味。   所见的房屋基本长得都差不多,均为泥瓦硬石、蓬草木桩搭就,朴素简陋,而且家家户户门口皆悬挂一道黑白长幡。两人面色不变地经过,心里猜想可能与所谓的祭典有关。   黑九带他们进了一处屋子。屋内很暗,没有点灯烛。房顶上开了几个碗碟大小的洞,漏进些许微弱的光。整间屋子其实不小,分隔成了几个小室,前堂和灶台连一处,再是三间里屋,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后院。灶台上摆着一只磕了边的泛黄瓷碗,里面盛着几团他们见过的,黑黏糊糊的东西。   摆饰陈设俱十分简单,不过其中有一些稀奇古怪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是青羽和江雪静不曾见过的。   黑九背对他们,将腰间的麻袋解下,在里面掏着什么。   “这是你家?”青羽粗粗扫了一眼便觉这空间有些让人不舒服。他不自禁将手指横在鼻下摸了摸,道,“你带我们来这做什么?”   “啊,是,我就住这,和……我妹妹。”黑九说到最后,卡顿了一下。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中青羽还是能听出压抑和不易察觉的颤声。他心下微疑,不待开口,便见黑九转过身子,勾背缩手,讪讪道:“我知道两位是看不上我这小破地方的……可是黑寨里有规矩,外人进来,都要给大祭司报备……”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两人,“就一会儿,不会耽误很久的……所以就委屈两位,在这里等一阵吧……”青羽是宁可露宿也不要借住在这地方的,这会儿也没多想,不再去看他,甩甩手道:“行吧,你快去快回。”   在两人背过身的一瞬,黑九原本无神胆怯的眸子里陡然闪现出一丝狠戾凶光。   青羽有感知危险的本能,而江雪静则是通过长年累月的修习和实战练就了警惕心和迅捷身手。   两人同时作出反应,第一时刻紧紧抓住彼此的手臂,想要往自己的方向拉,结果两具身体在原地重重撞在一起……   青羽:“……”   江雪静:“……”   青羽的反应更快一步,就着姿势手臂用力一带,将人严严实实护在身前,自己的背后却门户大开,毫无设防。下一瞬,他感觉腰间一左一右有两点凉凉的感觉,似被扎入了两根长针,并不疼痛。   青羽哼都没哼一声,手摸到背后,拔出两根牛毛细针拿到眼前皱眉详看起来:“什么玩意?”   江雪静一脸惊魂未定:“你没怎么样吧?”   “没有,我……”青羽正想说没事,话还没出口便软绵绵地往地上一倒。   “青羽!”江雪静又吓一跳,赶紧两手穿过对方腋下,把人架起来。旋即,面色铁青地对黑九冰冷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黑九见江雪静依然完好无缺,方才狠下来的心立刻化散到九霄云外,神色一变,打了个颤,也跟着青羽一样腿一软跪倒在地,缩着肩膀不敢动。“我、我没想害你们……啊!”一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寒光闪闪,割破了他颈间的皮肤,丝丝缕缕的血液顺着豁口流出来,凌厉的剑气昭示着主人此时的怒火。   黑九顿时哭叫:“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说!什么都说!”   青羽此时整个人有气无力地挂在江雪静的身上,四肢没有一丁点劲道,好在神志还是清醒的。他的头靠在对方肩膀上,鼻子下面的干燥布料散发出被阳光烘烤过的棉布的味道,淡淡的,很安神,很舒服,他不由去蹭了蹭。   “银针没有毒,”黑九小心翼翼地说,“只是淬了红岩草的茎叶汁,可令使用对象全身无力,效果……还不错的,是我们寨子里专门用来对付来袭野兽和低等妖怪的。”   青羽歪着脑袋,咬牙切齿道:“何止还不错,那是相当强劲呐!”   江雪静将剑刃朝黑九的脖颈挪近一寸,面无表情道:“解药!”   黑九苦了脸:“不是我不给,这个真的没有解药的!我发誓!啊!”   江雪静一点都没留手,黑九胸前的布料有好大一片洇湿的痕迹。   “算了算了,放过他吧。”青羽吃力地想要转回头,嘴唇不小心擦过江雪静的耳廓和脸颊。这个站位,两人贴得极近,彼此的呼吸相缠在一块。   执剑之人的手莫名一抖。   同一时间又响起一声痛叫。   江雪静深深吸气,面不改色,收剑归鞘。他扶着青羽坐到椅凳上,双手牢牢箍住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坐稳。   “那我要多久才能恢复?”青羽问道。   “我用的量不多……大概两个时辰吧。”   青羽淡淡嗯了一下,没在这上面多做纠结,直截了当道:“你为何要暗算我们?”   “我……”黑九垂下头,“我是为了救我妹妹。”   “你妹妹?”青羽想到方才他确实说过还有个妹妹同他一起住,进屋却没看见,便问了一句,“她怎么了?”   “她、她,”黑九强忍着没哭出来,“她被选作今晚祭祀的祭品了!” 第27章 第 27 章   “什么?祭品?”青羽一怔,要不是身体还软着,他差点就要跳起来,有些难以置信道,“你们不是祈求平安吗,为什么要弄死她?”   江雪静冷冷道:“祈求平安什么的,定是假话。”   “不,不是的。”黑九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他们一眼,迟疑片刻,艰难开口道,“祀典上的牺牲,确实是为了整个寨子的平安。”   “怎么说?”青羽勉强撑了撑身子,“你先起来再说话。”   “这件事在黑寨中不是秘密,相反,每个人都再清楚不过了。”黑九缓缓道,“这里是圣魔山,也是妖界与人界互通之地,有通道连接两界。这些通道并不只有一处,出现与消失的时间和位置也都不确定。所以,初来圣魔山的人通常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误入妖界,或是被从通道里突然出现的妖怪撕碎杀死。”   江雪静一面听一面思索,趁他停顿时,问:“你的意思,是说在这黑寨里也有一处这样的通道?”   “不错,就在祭坛!”黑九眼神里有几分慌惧,“黑寨这处的通道与别处的有所不同,每年都会在相对固定的时间出现,一年之中有两次。”   “所以这样的祭祀,每年都会有两次?”   “是的。”   青羽不解道:“可这跟用活人做祭品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是用这样方法阻止这个通道的开启?”   黑九叹道:“原本是没办法的,每一次的通道开启,就是一场人与妖的厮杀。每一回,黑寨里都会有很多死伤。直到有一回,寨子里的先辈们照之前那样,做好战斗的准备。谁知通道打开后,从里面出来的不是妖,而是一个人。那一次,一只妖都没出现。因为他们在来人界之前,就已经被这个人杀光了。”   江雪静若有所思:“从妖界出来的人类?”   “这个人是修道者,听闻了村寨里先辈们所言,便在那处通道口设下一个阵法,可以从人界这边阻止通道的开启。但是那个修者也说,这是治标不治本,因为无法在妖界那端通口处设下同样的阵法。就好比打补丁,不能只缝一边,总要两面都补才能牢固。故而,这个阵法无法发挥最大的效果,而且,若是要强行将其催化至最强,就必须以人的命魂做祭。”黑九的神色黯了下去,“这样一来,至少每回只用死一个人就好,总比伤亡无数要值得。”   江雪静道:“每一回的牺牲者,是怎么决定的?”   “寨子里所有人的名字都被做成签,放在一个盆钵里打乱了,由大祭司当众抽出。”   三天前,当黑九眼睁睁看着老祭司手中亮出写有黑眉名字的那支签,登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既然是如此,”青羽就不明白了,“这个地方危险重重,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搬走,另外选地方安营扎寨呢?”   “黑寨祖先世世代代都在此定居,这个地方对大多数黑寨人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而我们对它也有很深厚的感情。况且,圣魔山上危机四伏,不一定就能找到比这更安全更适合我们生存的地方。”黑九在话中用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们”,看来他也是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被选中做祭品,也没想过要偷偷劫走人然后背弃村寨而去。   青羽拿眼斜斜瞟他:“那你为何要暗算我们?莫非是想拿我们去顶替你妹妹?”   黑九低头不敢看他们,只紧紧抓搓着自己的衣摆,欲言又止道:“寨子里有规矩,寨中之人皆是同胞,不能相替……但、但外人可以。”   青羽淡淡讥讽道:“呵,你们自己人的性命是命,外人的性命就不是命了,真是好规矩。”   那点龌龊心思被揭穿,黑九更觉无地自容,心里惶然凄楚,自愧不已,恼恨自己既没本事抓到人救黑眉,也没本事让自己狠下心坏到底。   对于这种事情,若是诚心拜托,江雪静向来是能帮则帮,毕竟以前也遇到过不少,但这一回他却不想发这善心。如果一开始好言好语相谈,他未必不会相帮。可没有人喜欢被威胁,况且对方还用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实在是令他一刻都不想多留。   “不管怎样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们只是过路人,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江雪静话语间充斥冷漠,横抱起青羽就要往外走。   谁知,黑九的屋外早已七七八八围满了人,黑压压一片,让他们是想走也走不出去。   “大祭司!”黑九满是敬畏地看向为首的一个老者,眼中又燃起希望的亮光,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   江雪静眼光一扫众人,声音沉稳不带一丝颤抖:“这是要干什么?”   被叫作大祭司的老者看似老态龙钟,脸颊皱纹满布,声音却朗如洪钟:“两位客人,黑寨今日举行祭典,只进不出,所以,还请屈尊降贵,在此地小住一夜吧。”或许是受多了众人的尊敬追捧,习惯居于高位,老祭司言谈间,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和语气,说着请,却是从眼睛缝里看人,头向后微仰,拿鼻孔对着他们。   拥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是年轻壮汉,手握棍棒长矛,还有的提了锃光瓦亮的砍刀。   青羽一袭红衣身在这一群人中间,显得尤为注目,宛如激战后硝烟散尽、死气沉沉的战场上,盛开出的一朵血色之花。   他皱眉看了一眼,有些茫然地对江雪静道:“这是要打架吗?”   江雪静嘴角冷冷一勾:“你说呢?”   青羽脸上没什么变化,只点点头:“那你先放我下去,不然会碍到你。”   “不必。”江雪静薄唇吐出两个字,并不见他动作,方才入鞘的灵犀剑霎时脱鞘而出,铿锵一声,直直插|进老祭司脚尖前的地面上。还没等对方做出反应,同时释放出的威慑剑气堪堪将老者的胡子削掉了一半。   不到万不得已,江雪静并不想杀人;然而若是对方一再相逼,那他也不介意手染鲜血。   “大祭司啊!”“哪里来的妖人!胆敢伤害祭司?”“身着不祥之色的妖人!”“不废话!跟他们拼了!”老祭司带来的一群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叽叽喳喳地嚷开了。黑九却是双目无神,吓得坐倒在地。   青羽疑惑道:“不祥之色?是在说我吗?不过这里好像确实没见有人穿艳色的衣裳……可这又不能怪我,谁知道这里不能穿红呢?”   江雪静斜眼看向那边的人,嘴里却对青羽说:“破寨子破规矩多,你管他们干什么?”   “安静!住口!”老祭司忽然高声喝止众人,手中漆黑长杖重重点地,发出十分沉闷的声响。   顿时,哄闹声戛然而止,四下无人再发声。   江雪静以为他要发难,暗自捏好了真诀。哪知对方起先是不可置信地盯着灵犀剑看了许久,口中喃喃自语,说的净是两人听不懂的话。随即,他抬头看向江雪静,颤声道:“这是你的剑?”   “不错。”   老祭司沉默半晌,又眯起眼仔细打量他,满脸的褶子都挤到一块,兀自摇摇头,嘴里念叨着什么不太像啊莫非是后人之类的话。   被人这么注视着,江雪静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面色稍缓,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不像?什么后人?”   老头犹豫半天,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雪静毫不犹豫:“凭什么告诉你?”   哪知老头下一句便道:“你可是姓江?”   江雪静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江洄江公子同你是什么关系?”   此语一出,江雪静没法再装面瘫了。他按下心中诧异,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会认识江洄?他为何来圣魔山?”   仿佛是回忆起什么,老者生了眼翳的浑浊双眼似是盖了一层白雾,视线拉长、拉远。“一百多年前,我还是个孩童。那时的黑寨饱受妖邪骚扰,每年的这一天,两界通道口打开,涌现出许多妖物,来到人界大肆抢劫杀戮。有一回,通道再次开启,可从里面出来的,却不是妖物,而是一个人。这个人,可以说,是拯救了我们整个黑寨。”   “那人就是江洄?”   老头缓缓点头,道:“我当时年龄小,过了这么多年,其实江公子的模样,我是记得不太清了。可是,”他的目光移到笔直立在地上,散发寒凉华光的灵犀剑,定定道:“这把剑,我认得!”   青羽偏过脸,向江雪静求证:“他说的是真的?”   “灵犀剑的前主人,确实是江洄,也是我的叔公。”江雪静轻轻扯着嘴角,“可他说的事情,是否为真,那得验证过才知道。”   “你有什么办法?”   江雪静将剑收归,目光一转,对老者道:“江洄留下的阵印在哪里?”   老祭司瞥了黑九一眼,后者颤颤悠悠捂住嘴。“在祭坛。”   “带我去看看。”   一众人赶到祭坛,天色将暗未暗,四周早已点起数十支火把,火光在风中歪七竖八地摇晃,显得周围幽影重重。   这个祭坛修建得颇为简单,没有多余雕饰,最醒目的便是绘满整个坛地的巨大朱红阵印,勾画地极为复杂繁密,从中隐隐透出一股灵力,一看便知绘下阵印之人能力非凡。走近了,连自身的真气也会受其影响,行走紊乱。   而在阵印最中央,静躺一名黑衣女子。她两手交叠搭在胸前,紧闭双目,呼吸平稳,神态祥和,仿佛正在安睡。   江雪静只消一眼就辨出这必是出自江洄之手。“修阳派以困阵符咒之术见长,霍、白、江三家亦是各有千秋。此阵印是我江家独门秘术,创始之人,便是江洄。”   青羽微讶:“看来老头说的是真的。”   江雪静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似是在考虑着什么。   青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肃然道:“你该不会,是在想,要趁着通道开启,进入妖界帮他们把剩余的阵印补全,一劳永逸永除后患吧?”   江雪静眼珠动了动,深邃双眸牢牢锁定他,倏地弯起一抹笑,“你越来越了解我了,青羽。啧,完蛋,这可怎么办?我在你面前都不能有秘密了。”   青羽愣怔一瞬,原本白玉般的脸颊,悄然染上了一层如同晚霞一样艳丽的颜色。刚才一路被他抱过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这下,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佯装淡定,道:“什么怎么办,说起来好像谁特别稀罕知道你的秘密似的,嘁!”   江雪静润泽的眼眸始终未曾离开他的脸,唇边含笑:“如果是别人留的阵,我肯定不多管闲事;不过既然是江洄的……”他想起这位未曾谋面的叔公,解释道,“作为同族后辈,除了灵犀,我与他未有任何交集。如今既有缘承了他的剑,便替他完善这个阵印吧,想必也是他所希望的。”   “你怎么知道?”   “这个阵叫封魔阵。江洄将这个阵法列进入门必修,江家每一个弟子都会的。”或许有朝一日,会有他的后人途径此地,来替他绘完那另一半的阵印。   “等一等!”青羽突然想到一事,抓着他的衣领,“如果完成了阵印,那我们就再没办法从这里出来了!”   “嗯,我方才也是在想这个问题。”江雪静又凝眉忖了片刻,仍是未有结果,最后淡然一笑,“算了,到时候再说吧,通道远不止这一处。他江洄可以好手好脚地回来,我没道理会做不到。”   青羽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做他劝,眸光温柔而坚定,道:“好,我跟你一起。你放心,就算没有路,我也会给你开一条出来!” 第28章 第 28 章   黑眉逃过一劫,黑九抱着昏睡中的人在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   此刻,青羽和江雪静代替了原本要被献祭的女子,站在封魔阵中央。江雪静将灵犀剑笔直钉进地面,划破手指,十指染血,双手掐印,口中法诀念念不断。   忽而,脚下的朱红色阵印迸发出亮红色的光,紧接着整个祭坛上下颠震起来,砖石碎裂,一道又一道裂口纵横交错成一张不规则的网。   然而尽管坛地崩裂,封魔阵阵印依旧完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且越发得耀眼明亮。   江雪静两只手紧握住剑柄,一点一点剖开坚硬的石板面。被剑刃划开的地方下面却不是岩石,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洞,一股强烈的妖气源源不断地逸散出来。   像是受了极大的阻力,江雪静的动作很吃力,过去好久才打开了仅够半人宽的通道。见此情形,青羽不由一起抓住他的手,两人合力将通道口强行破开至可供人通过。   在通道开启的一瞬间,阵印周围的空间开始发生严重扭曲,特别是中间,从外面看,那两人的身影随着空间的扭动而变形,并迅速隐没在冲天的红光中……   几百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祭坛那边瞧,没人敢喘一口大气。直到红光渐渐熄灭不见,祭坛的石板地面恢复如初,竟一点碎裂痕迹都没有留下。   只有当祭坛处的封魔阵阵印消失不见,才算是成功。所以在周围的一切重归安静时,所有人的双脚、双眼依然守在这里不肯离开。   青羽和江雪静最后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连人带剑抓进那个黑色空间的。   起先是一阵天旋地转,伸手不见五指,身体一下子被拉扯,仿佛要被撕碎;一下子又被紧紧压迫,骨骼摩擦咯吱作响,几乎无法呼吸……青羽一开始还攥着江雪静,待到后来手变得好像不是自己的,没什么感觉了,也不确定到底放没放手。   等这昏天暗地终于过去,两人重新睁开眼,便发觉他们已然置身于一处晦暗阴冷的陌生之地。   江雪静第一反应是去确认青羽的下落。他一转脸就见到人站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仰着脸,眼睑半睁,仿佛窒息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不断起伏。江雪静悬着的心立马放下了一半,却在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看清他一身模样时,竟是一个愣怔。   青羽原本一头红黑及腰密发,如今几乎长得垂至脚跟;身上的衣饰仍旧是丹红,但款式和花纹都变了样,明显更为华丽精致,衣料自带一层若有若无,宛如五色琉璃般的微淡华光,是江雪静从来没见过的料子。对方的样貌也有些微的改变。不知道是不是江雪静的错觉,他觉得青羽脸上和脖颈的皮肤似乎比原来更白亮,额间多了一道形似火焰的朱红印记。微微颤动的细密眼睫下,赫然是他见过几回的赤红血瞳。   还有,他身上的灵气正毫无约束地四下流散,与周围空中的妖氛对冲着。可能因为如此,青羽好像不太舒服,眉头不自觉蹙紧。   江雪静回神过来,赶忙过去扶住他,询问道:“青羽,青羽!你怎么样?”   靠在他臂弯的人喘了片刻,头垂落下来,片刻后抬起,看了他一眼,勉强扯出一丝笑:“没事……就是初来乍到妖界,有点不习惯……”   “你的样子……”   青羽有些茫然,抬起一只手举到眼前,看见指尖五个金红薄甲,又低头瞧了瞧,露出一点惊讶神色,旋即想到了原因,了然道:“应该是来到新的境界,自己做出的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吧。这副状态下,灵力压不住,在天域可以,这里就不行,不然怕要出乱子。”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眨眼间又变回了江雪静熟悉的样貌。   逸出的纯正灵力在这个充满妖物的地方,就像一块发散新鲜血味的嫩肉,足够让妖怪趋之若鹜,甚至兴奋疯狂。道理江雪静都懂,只是私心里对青羽这样的打扮还是喜欢得很,暗暗可惜不能多看几眼。   “我们这就到了妖界?”江雪静下意识转头望了望。他们似乎身在一处平缓的低地,四面是高起的山崖。举目所及皆是荒凉阴暗之景,遍布砂石碎岩,骸骨腐尸。头顶是沉厚乌云,不时有几道紫白闪电翻涌其间。远处一带都是黑茫茫的,看不清楚,但必定满是未知的危险。   “我没来过妖界,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却给人一种极不安定和压抑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窥伺着,蠢蠢欲动。他的目光四处游弋,道:“对了,快找一下通道口,把阵印完成了吧。”   之前传送他们过来的通道还未完全关闭,空气依然有轻微的扭曲,故而不难找到。   江雪静画阵、结印、作法,动作熟练,一气呵成,青羽就在一旁替他看守。虽然颇耗时间和精力,最后得见封魔阵炽盛的光芒渐渐隐灭,空气回归一片平稳,不见一丝异状,这才松了口气。   “这就完了?”青羽伸手臂在那处的空中挥搅一番,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有些奇道,“以后都不会再开启了?黑寨人安全了?”   江雪静盘坐在地上调息,体内紊乱的真气渐行正常,道:“算是吧,若不出意外,至少能维持个几百年。”   “那几百年以后呢?会故态复萌吗?”   “不知道,不好说。”江雪静老老实实道。   青羽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转念一番,又咽回去了,改口道:“也罢,世事难料,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回往人界的路。”   青羽刚拉江雪静起身,忽觉不对。侧眼望去,不知何时起,地上的腐尸枯骨被一层幽绿色磷火笼罩,附近黑暗之中竟悄无声息地多出许多体型大小不一的黑影子。一见被发现,这些黑影子也没了顾忌,纷纷暴露出阴森可怖的红绿眼瞳,一双双突兀在幽暗黑幕中。或低沉或尖利的兽叫此起彼伏,撕碎了那份虚假的寂静。   青羽的目光霎时间锋锐起来,口中还保持平常说话的语气:“看来要想上路,得先扫干净这些‘障碍’。”   似是感觉到了猎物的反杀之意,早已伺机而动的妖兽们此刻凶相毕露,扯出利爪和獠牙,一众猛扑上来。   青羽空掌朝上,五指微拢,一簇火焰霍地跃然其上,窜得老高。随即他一咬牙,掌心向外,长臂用力一抡扫,冲的最前的十几只妖兽瞬间被平地冲高的火舌吞没,带着满身的火苗滚地挣扎,没过一会便一动不动了。   身先士卒的妖兽倒下去,后来居上的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加疯狂地向两人袭来。   青羽和江雪静相背而战,火光四起,无数被斩断的残肢和浓烈的焦臭味充斥周围。   “它们数量太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江雪静支着剑轻喘道。青羽也意识到这点,干脆以两人为中心的三步开外处,升起一道几人高的烈焰墙,火势冲天,将他们与外面那些妖兽们隔开,获得片刻的喘息。   尽管一开始还会有一些不怕死的妖兽奋不顾身地跳过火墙冲进来,但明显数量不多,且强行突破火墙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了伤,又恰好撞上江雪静的剑口,被他轻巧地一剑刺死。这么来几次,便不再有妖兽傻愣愣地往里冲了。   “我们要怎么办?”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两人开始商量对策。谁知青羽才刚开口,突然有一物不知从何处飞进来,直直砸向两人。   青羽不怎么费力地闪避过后一看,原来是一块巴掌大的碎石。“咦?这……”还没等他说完,下一瞬,数不尽的石块像雨点般砸进来,有不少比两人的脑袋还大。   青羽:“……”   江雪静:“……”   两人左躲右闪,虽然绝大部分都能避过,但还是有命中的。江雪静感叹道:“没想到四肢发达的妖兽也是挺聪明的。”   尽管没多少疼,青羽还是忍无可忍,左一下右一下跳来跳去,抓狂道:“啊啊啊!你是夸个什么劲啊!想办法出去啊!啊!不如就顺着一个方向突破,怎么样?”   江雪静先前用封魔阵已经耗掉了不少力气,又要斩妖杀怪,加上作为一个人类,在这样一个被妖气环绕的境界势必会受到的压制和影响,此时的他脸色发着白,嘴唇褪了好多血色,整个人状态并不怎么好。然而他的眼中依然盛有笑意和温柔,望向青羽,道:“行啊。”俩人闹出不小动静,一味拖下去只会引来更多的危险,必须尽快转移。   只是两人对所在之处一点都不了解,只能随便选了个离山崖最近的方向。他们要上到山峰处,站得高才能望得远,先搞清楚地形再作打算。   打定主意后,火墙蓦然间向外坍塌,许多妖兽猝不及防,退闪不及,个个非死即伤。   混乱中,两道迅敏人影朝西北方而去,汹涌火焰伴着凛冽剑光一路开道,杀尽一切挡道神佛。   就在两人即将杀出重围之际,倏然间,一道三尺厚、宽数丈的冰墙拔地而起!   剑气与烈焰重重打在冰面上,击出一个两尺深洞。青羽双眼泛红,灵力再催,掌心耀眼炽亮如涌流的岩浆,一口气将剩下的一尺冰面融化消尽!   穿过冰墙的一瞬,紧接着有一长蛇状物向两人袭来,引江雪静挥剑格挡。两物相击,发出一记极重的铿锵声。   那物灵活柔软似锁链,迅速打了几个旋缠上他的剑。青羽顺着那物望过去,尽头那处被一个容色苍白,嘴唇殷红似滴血的女妖绕在细瘦手腕上,正与江雪静拉锯相持着。   青羽刚想上去帮他,忽觉脖颈处一凉。   他垂眼一看,一个冰棱尖锥不偏不倚,牢牢抵在他喉间火热跃动处。   “别动。”一记沙哑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于耳边响起。 第29章 第 29 章   修阳派炼丹房。紧闭数日的大门终于打开。   霍倩轻步走出,长舒了一口气。她没有回霞光殿稍作休息,而是去往后山灵秀洞。   灵秀洞是修阳山上灵气汇聚最为丰沛而纯净之地,是绝佳的修炼闭关场所,不是所有弟子都有资格踏足的地方。别说外姓弟子被禁止入内,就连三家本姓的弟子,也只能各自占取三个名额。   江家自然是江雪静和江雪铮,加上另一名长修。而霍家有两名长修,剩下的一个留给年轻辈的弟子。霍倩本来已将这个名额让给了霍笙,可惜自家蠢弟弟天天不是跟着江雪静往外跑,就是自己往外跑,总之,能在派中见着个人影就不错了,更遑论让他定下性子去修炼。于是,最后这个名额还是落回了霍倩身上,闲来无事就来这儿清修一段时间。   不过她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闭关,而是等一个人出来。   修阳派里的弟子多多少少都有发现,自打三年前开始,江雪铮就成了闭关狂人,经常一进灵秀洞就是好几个月,隔后出来没几天便又进去了,期间连三年一度的群英会都放弃了参加。这次他进去已有三月,霍倩像之前那样,派了人时刻盯梢,一有动静立刻禀告。不过三个月来,并未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故而,霍倩来也只是碰碰运气,并没把握江雪铮一定会出来,独自在外面流连徘徊了好久。   几日来,她都在不眠不休地炼制丹药,消耗巨甚,加上平时管理派中大大小小的事物,劳心伤神太多,铁打的身子怕也要吃不消。她本应该回住所好生休养,却又不知因何,竟鬼使神差地走来了这里。   此刻四下无人,她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甩开大小姐的架子,直接在洞口一块平坦硬石上抱腿蹲坐下来。   霍倩极少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或者说,她做事,都是带有目的。但现下,她漫无目的地来,没头苍蝇似的在山上瞎转许久,又如此狼狈没形象地席地而坐,自己想想都觉得有些好笑。   她在幼年时便和当时才三岁的小弟霍笙一起被霍家长辈选中,进入修阳派中修习。与她同一年进入门派的,是江家的一对双胞胎兄弟,和白家的一对表兄弟。作为年轻后辈中少数几位女修者之一,霍倩在门派中的表现一点都不比同辈的男修者逊色,甚至远胜过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   因为是同一批入门的弟子,而且很巧的是,霍倩与江家双胞胎兄弟同龄,就连生辰都只差了一天,故而她与这两兄弟走得较近。她与江雪铮之间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有了情愫,每当想到此,便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说,是因为从小开始就玩的比较好,谈的比较来,有祸一起闯,有事一起闹,有锅一起背,那为什么面对江雪静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脸红心跳呢?明明两个人都顶着一模一样的脸,一同闯祸闹事背锅,怎的就偏偏对江雪铮就……还有,她是修阳派中,唯一一个能够准确辨认出江雪静和江雪铮的人,就算他们刻意穿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动作,甚至模仿对方的行为,霍倩也从来没有认错、叫错过他们俩。兄弟俩明面上私底下都曾悄悄问过她,然而就她自己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睛鼻子嘴巴哪里不像什么什么的,磕磕巴巴瞎扯了半天,最后统统抛开,一拍大腿,丢出一句十分抽象的话。   “可能是直觉吧,嗯,就是直觉!”   “啊?说具体点。”两兄弟茫然的表情如出一辙。   “咳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什么鬼喔,差评!”   ……   “呵呵呵哈哈……”许久没有回忆起曾经少年时候做的那些缺德荒唐事,现在回想起来,她就忍不住好笑。   唉,他们要是都长不大,永远停留在那段最美好的青葱时光,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很多事情都不会向着如你所愿的方向发展下去。他们各自作为家族中最优秀的后辈,享受家族所给予他们万众瞩目的荣光和最丰厚的物质,那便要承担背负起家族的野心、雄图和霸略,运用他们所有的心机和手段,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一切关系。如果没有,那就去创造…… 修阳派的根基已经打得够深,该建立和完善的基本已在正轨,剩下的,就是要将这三足鼎立之势,变成一家独大……   暗害江雪铮是她这辈子做的最痛心的事。而她这辈子,并不为已然发生的任何一件事而后悔。   霍倩平时事务繁忙,是绝对不会有时间和精力去顾想从前,更是鄙耻于这般无知少年少女身上才有的无端惆怅。但是今天,在这里,她竟也放纵自己沉溺在这种忧忧喜喜的怅惘中,暂时忘却那些算计、利害、得失……   忽然,身后洞口的结界有了动静。   她赶忙回头一瞧,便见洞口处站了一名白衣男子,满头青丝一半束起,一半随意披散,面容白皙灵秀,气质舒和宁静,恂恂儒雅。他眼中平静似深潭,没有波澜,无悲亦无喜,对于此刻出现在灵秀洞的霍倩也未表现出半点的惊讶。   眼前之人的身影与记忆中的那个温雅少年刹那间重叠在一起,霍倩有一刻的恍惚。而当她呆愣走神的时候,那道白色身影已然行至跟前,向她伸出了手。   “怎么坐在地上?起来。”江雪铮言语轻淡,但细细听来,却含了几分温柔。   霍倩把手放进对方掌中,任由他将自己拉起来。“你怎么出关了?”   “我听见你在外面来来回回走了半天,所以出来看看。”江雪铮淡淡道。   凭脚步声辨别来人,对于修为较高的人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可不知为何,或许是方才放任自我品尝了太多的愁滋味,简简单单一句话,竟使霍倩感动得几欲落泪。   不是所有人都能让闭关中的江雪铮自愿走出灵秀洞的,这世上,也唯有两人而已。   霍倩突然抱住江雪铮,把脸埋进他的肩膀。她现在心内很不平静,波涛汹涌,浪潮迭起,亟需时间来平复自己。   江雪铮仿佛是能理解她的心情,未发一声,一动不动地让她依靠,还伸出手摸了摸霍倩的长发以作安慰。   待等她情绪恢复如常,江雪铮才问了一句:“找我有事吗?”   “我若说无事,你是不是又要进去了?”她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无奈,几分伤感。   “我……”江雪铮本想答是,他确实是因为担心霍倩而出来一观,没想多留。可这时候,见她如此,他心下一动,这话又说不出口了。   “在里头待了三个月,是该出来透透气。”江雪铮最后如是说道,“下山吧。”   霍倩嗯了一声,同他并肩走着,不声不响偷偷去牵江雪铮的手,对方也回握住了。   一路上两人虽无话,相握的手却是没有放开过。   回了派中,霍倩送他到住处,站在门口道:“过三天,白家家主百岁大寿,在城内白府设宴。白家的弟子门人自是不必说,都会到场的。按理说,霍家和江家就算不用全部人过去,却也得派个人去走个过场,道贺几句,以示礼数。霍家自然是我去,可江雪静这段时候不知道死去哪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江家别的弟子都还没到那份上,不够分量。所以……”霍倩一脸期待地望他,“所以你到时候,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呀?”   “这个……”江雪铮正犹豫,便又听霍倩叹道:“你都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派了,除了闭关还是闭关。三年里,我们见面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过来。”她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苦笑道,“我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全加在一起都没够半个时辰。阿铮,你到底是怎么了呀?”   霍倩双眼满是无辜和不解,还有明显的伤心难过,叫江雪铮说不出半点拒绝的话。“我没事。好吧,如果两天后阿静还没回来的话,我就和你一起去。”参加个寿宴而已,多备几颗清心丸,不带佩剑和任何法器,应该不会出事情的,他想。   霍倩顿时眉开眼笑,道:“好,一言为定!”   卢枫卿在回门派的途中,遇上正要下山的霍笙,便打了声招呼:“霍师弟。”   “是卢师兄啊,怎么,刚忙完回来吗?”白府家主过寿的事情霍笙是知道的,这几天,修阳派中,特别是白家子弟,都忙忙碌碌的,很多外姓弟子也被叫去帮忙。   “是啊,”卢枫卿眯眼笑道,“哪像你喔,这么清闲,让人羡慕!”   “谁说的!”霍笙立马反驳开了,“我阿姐刚给我派下一个任务,这就要下山了,连白家老头子的寿宴都赶不及去。哼,真没劲!”   卢枫卿道:“霍师姐这时候让你出任务,就你一个人吗?”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去收伏几个闹事妖怪,我一个人没问题的,就是地方有些偏远,三天肯定赶不上来回。”   “哦。”   霍笙突然想起什么,立马八卦道:“哎,对了,告诉你一件事,铮师兄出关啦!我阿姐说,这次他会代表江家,和阿姐一起去贺寿!”   “江雪铮,出了灵秀洞?”卢枫卿眸子闪了闪,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随即不动声色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没过多久。”霍笙悻悻道,“不过我是没见到铮师兄啦,都是阿姐跟我说的,说完就把我赶下来了,我都来不及去看他。”   卢枫卿笑道:“他跟江雪静一模一样,那张脸你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么。”   “静师兄啊……”霍笙若有所思,道,“自从上次明湖镇一别,我已经好久没见他了。这次也是因为静师兄没回来,所以才让铮师兄去的。哎,也不知道他去哪个犄角旮旯浪去了!”   居然都不带自己一起浪!哼,生气!   同霍笙别过后,卢枫卿边走边思,心中竟有些兴奋:霍家终于要动手了!也对,藏了十几年的杀手锏若这时候还不拿出来用,等江雪静回来,只怕是要彻底锈废了。如今,可是有一个大好机会,能让这个杀手锏发挥出他的最大价值。   而江雪静……卢枫卿露出一丝冷笑。江雪静的动向他不难猜到,但只怕等他回来,一切都晚了…… 第30章 第 30 章   身后始终萦绕一股阴寒气,想来是个擅长控制冰雪的妖怪。青羽没有回头,虽然是被威胁,他却并不怎么害怕。   他的眼睛一直盯在江雪静身上,后者正与那瘦弱枯骨的女妖缠斗。   那女妖手持一根生满倒刺乌骨长鞭,不知是用何种兽类的骨椎材料制成的,灵活柔韧,攻守皆宜,刀剑斩之不断,相击时又如铁石金玉般发出铿然脆响,加上使用者绝佳的掌控,与江雪静相较,竟能分庭相抗,不落下风。   女妖存心与他拉开距离,避免与之近战。每每骨鞭与剑锋正面硬抗,她的掌心虎口处都感到一阵强烈振动,微微生麻。灵犀剑不愧是当年屠尽千妖,一度让流岩岛一众妖怪闻风丧胆的名剑神器。就算如今换了个主人,也依然锋芒毕露,剑气纵横,让人不敢靠近。   江雪静哪能不清楚对手的小心思。他之前消耗过甚,状态早已非最佳,加上妖界环境对自己功力的压制,拖得时间越长对他越为不利,必须速战速决。   他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引骨鞭像麻花似的紧缠住剑身。就在女妖施力回收鞭势之时,他突然将手中之剑脱手,并用巧劲送出,快如离弦之箭。女妖不知他是何用意,愣了下神。就这点功夫,江雪静提气轻跃而起,以极快的速度,脚尖轻点,骨鞭似是为他铺路,成了垫脚之石。他纵身一跃至女妖身前不到两尺处,灵犀剑同时抵至。他重新握上剑柄,反手一个横斩。   女妖忙持鞭抵挡,却闻一声脆裂声响,骨鞭竟然断了!   眼看着灵犀剑就要斩下她的头颅,忽然,一圈一尺厚的冰墙拔地而起,直接窜到两人高,像牢墙般将江雪静瞬间围困住,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冻结扩张。他容身的空间越来越小,刺骨寒意包裹全身,令他四肢僵硬,连动根手指都难。他的剑被冻了一半进冰墙,一时难以拔出。   眨眼功夫,现场便立了一根几人才能合抱的高大半透明冰柱。   “阿静!”青羽瞬间魂都要吓飞了,也不管身后威胁,几步冲上前去,想也没想地将双掌贴在冰面上,试图融化冰柱。然而他还没等他催动灵力,突然间发现冰柱里多了一个巨大黑影。   正当他惶然疑惑之时,耳边传来一声清脆裂响。   “喀拉——”   青羽愣怔在原地没动。   “喀拉——喀拉——”   黑影愈发膨胀,冰柱上的白色裂纹也越来越明显。青羽脑子里有什么一晃而过,惊急撤离,却为时已晚。   “砰!——”   随着一记巨响,整个冰柱霎时崩碎成无数冰渣碎块,向四周飞散弹开。青羽站得最近,猝不及防,很不幸地被飞出的数块不规则状冰块重重迎面砸中,一屁股坐倒在地。   “哎呀!”青羽捂住脸在地上打滚,嘴里发出痛苦凄惨的哀嚎,脸上的剧痛一度让他怀疑自己的脸已经像个瓢似的凹陷进去了。   而原来冰柱所在处,白色冰雾气弥漫,地上铺满数不尽的碎冰。待冰雾散去一些,中央赫然多了一只体态巨大状似圆球,浑身布满鳞片的妖兽。   千钧一发之刻,江雪静急中生智,也没多想,掏出乾坤袋将赤鳞兽放了出来。   结果,这冰牢是破了,而他本人先是被挤得不行,然后现在又被压了半个身子,趴地猛咳,浑身酸痛,感觉整个身子被拆后组装一样。   “咳咳……哎哟我去!压死我了!咳咳……你、你你你给我动动!走开!”他的完完全全被赤鳞兽坐在屁股底下,连个尖头没见着。江雪静忍着痛,死命地拍打、拿石头砸这个正在对他使用泰山压顶技能的大家伙,然而它的迟钝简直要把他逼疯。“走!走!对,动一动!不是往我这边压啊蠢货!我的腰!不要过来了!卧槽我要死了……啊!青羽!青羽啊!”   受到召唤的青羽顶着红肿的鼻子和流了满下巴的鼻血跌跌撞撞挪过来,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帮江雪静找回了下半身的存在感。   只是想要用乾坤袋收回赤鳞兽的时候,那家伙突然挣动起来不肯配合,竟还发起疯来趁两人不注意把乾坤袋咬破了,这下可没办法了。   骨妖早已退到一边,同一身冰蓝的冰妖站在一起,全程做看客状,冷眼旁观。   冰妖惊叹道:“真是匪夷所思。”   骨妖瘦削的脸不自然地抽了抽:“甚至有点想笑。”   青羽怒道:“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冰妖一本正经,道:“不会。”   骨妖理所当然,道:“不会。”   青羽、江雪静:“……”   冰妖哼笑一声,轻嘲道:“良心?哈,好笑。在这流岩岛上,有很多的心。心狠手辣的心,狼心狗肺的心,蛇蝎心肠的心,包藏祸心的心……这么多的心,就是没有你要的良心!”   青羽淡漠道:“好吧,是我不对,妖本无心,本便不该谈心。”   听他这么说,两妖倒是深以为然,一点也没有不高兴。   骨妖对他们身后左扭扭右蹭蹭的赤鳞兽看了好几眼,总觉得有点眼熟,但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脸上带着几分狐疑道:“这个胖球是什么东西?是你们养的?”   江雪静淡定道:“不是,路上捡的。”   冰妖对于这个破坏自己冰牢之术的大家伙也有些在意,她走近了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神情忽然变了变。   “是赤背赑屃!”   “什么?慕雪,你确定吗?”骨妖原本就乌溜圆的双眼此时更是瞪成珠,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震惊之色。“赤背赑屃可不是长成这副德行的,至少人家有翅膀……咦,它的背上是……”仔细一瞧,这家伙的背上有两个肉芽凸起,还有,它确实有赤背赑屃的好一些特征。   “赤背赑屃是妖界独有的妖兽,怎么流落的人界?”还长残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残,是非常的残。   原来赤鳞兽是原属于妖界的!两人心里暗道,难怪刚才不肯走呢,阴差阳错,还真是不辱使命,送大家伙回老家了。   而且青羽有些惊讶地发现,它体内残留的炎凰真火已经没有了。看样子也是神气活现得很,一点没有之前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个误打误撞,真是绝了。   冰妖慕雪沉吟片刻,道:“可能是……因为四百年前,墨笑那件事吧。赤背赑屃只生活在北荒主岛,看守圣妖殿。当年他重伤从天玑门逃走的时候,有不少妖兵妖将,甚至妖兽追出去。至于最后有没有全都回来,谁知道呢……”她面上露出些怅惘之色,“反正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似是回想起什么,骨女沉默不语。   “墨笑,是谁?”江雪静忽然回忆起秋月云告诉过他的关于斩妖泣血的话,直觉两者有关联。   骨女下意识神色戒备地盯了他一眼,而后又觉得那也不是什么机密,便道:“他是北荒妖主的长子,多年前因为一场叛乱而出逃妖界,至今未归。”   青羽和江雪静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道:哦,那是因为他已经被人炼作刀灵,自然回不来了。   不打算在这事情上多作深谈,骨女转而向两人,道:“那你们又是谁?来妖界做什么?”   江雪静懒得解释,道:“反正与你们无关。”   不想慕雪却笑了笑,望着他手中的灵犀剑,了然道:“你是江洄的后人?是来封印那条通道的吧?”   江雪静闭口不答。青羽道:“你想阻止也来不及啦,已经封上了。”   两妖皆不以为意。“封便封了吧,反正我们又不想去人界。不过……封了通道,你们自己可就回不去了呢。”慕雪目光充满了玩味,对两人道,“你们皆不属妖界,要是在这里待久了,被妖邪之气浸染,到时候要么变成跟我们一样的妖物,要么就是死,可没别的路了。”   “呵,通道又不止那一条。”   “哈哈,那你能现在立刻马上找到吗?流岩岛上两界通道的出现,时间地点都是随机的,可能几年都不会有,也可能就在下一秒。而唯一一条固定时间地点开启的通道,已经被你们封死了。”慕雪顿了顿,看着江雪静的眼睛,下巴朝青羽点了点,“他不是人类,所以大概不会死。可你就不同了,跨越异境,对身体的影响可是很大的,会减寿的。你在这里耗的时间越长,折损的寿数就越多。你认不认识江洄?就是给你这把剑的人,我猜,他是不是年纪轻轻就死了?他当初在妖界,可是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他恨极了妖,扬言要斩尽世间一切妖邪,可最后却又与妖纠缠不清,也是可笑。”   江雪静沉默。江洄同样是江家最出色的弟子之一,却英年早逝,并没能活过三十岁,原因竟是如此。   青羽心中一凛,忽然道:“你方才说,墨笑是从天玑门逃走的。这个天玑门,在哪里?”墨笑出现在人界,那天玑门,该也是通往人界的。   慕雪答道:“在圣妖殿。”   “圣妖殿在哪?”   “北荒主岛。”   “这里不是?”啊,他记得之前好像有说来着,这里是……   “这里是流岩岛。”慕雪顿了一下,冰蓝色的双眸深沉地看不到底。“是流放之岛,专门接纳我们这种被主岛流放出来的妖怪。”   “流放?”难怪此地环境如此恶劣,一望无际的荒原沙地,数不尽的凶险妖物,别无其他。“为什么呀?”   骨女不答,慕雪倒是不介意多告诉他们一点:“因为墨笑图谋篡位失败,我们是他的部下,自然要被判罪了。”她笑了笑,轻淡道,“没什么好奇怪的,这种事情在每一个势力集团里都会发生,小则家族门派,大则一国甚至一境。成王败寇而已。”虽是如此说,但最后一句话里,青羽品出了一种不甘。   不过他现在对这些势力斗争没兴趣,只问道:“主岛在哪?”   慕雪看了他们一眼,目光依旧难测。她倏然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随我来。” 第31章 第 31 章   他们原本位于一处低地,四面环山,被高耸挺拔的峭壁遮挡了视野,便如坐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而如今,两人跟随慕雪攀上山崖,登至一处巅峰,放眼眺望,不由被眼前景象所撼,竟一时忘语。   远处是横跨万里、一望无际的陆地,奇异光亮自下而上透出,将整个地域照亮得如同人间白昼。有一处极醒目的所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巨大宫殿拔地而起,楼台层叠,最高处可有百丈,雄伟气势尽显,想必便是圣妖殿;而在整个陆地的中心、宫殿偏右侧,四根半白半透明的云天柱接天连地,各自占据四处,围出一个四角方阵。那空间的顶端,有大量云气汇聚旋绕,宛如漩涡。流岩岛上空积压着千万年不变的沉重黑云,永远都是昏暗晦涩的样子,与那处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是主岛?”虽心有所觉,但当江雪静亲眼目睹时,犹觉不可思议。看来,妖界与他想象中的,还是很不一样的。   慕雪启唇轻笑,言语轻妄:“是不是与你脑中所想大相径庭?你们人呐,总喜欢按照自己的思想给未曾亲见的人事物做定义,自大又盲目。”   江雪静不置可否,懒得做辩解。青羽却听不得有人说他的不是,偏要回一嘴,挑眼道:“五十步笑百步,愚蠢又眼瞎的也不知是谁!”骨女眼神凶狠,手里骨鞭绞得喀吱作响;而慕雪虽不言语,她周身的空气却是冷下好几分。似觉多说无益,慕雪也不与他们相争,忽然笑了一下,道:“看见那四根云天柱了?最上面,便是可以通往人界的天玑门。不过那可是有禁制的,要想开启,除非用北荒妖域皇脉的伴生魂石。”   “伴生魂石?是什么东西?”两人疑惑。   “妖族有四支古老的妖皇血脉流承,北荒妖域便是其中一支皇脉。每一个妖都会有自己的妖丹,妖丹不灭,妖就不会死。而皇脉后代,也就是妖主及其后代子嗣拥有的则是伴生魂石。可以说这就是他们的妖丹,但比普通妖怪的妖丹更为强大有用。就比如,可以开启这两境的通道。”   “那怎么办?”青羽不由蹙眉,“若我们问妖主借伴生魂石替我们开一下天玑门,他会答应吗?”   “哈哈哈哈哈哈……”骨女仿佛听了什么笑话,放肆大笑起来,“你知不知道,开启天玑门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产生的威力,整个圣妖殿都会抖三抖,更别说对魂石还有莫大的损耗,你说妖主肯不肯?千年来,天玑门只开启过一次,那就是墨笑兵败被逼逃往人界。为出这个门,他可是拼掉了半条命!”   二人一时无语。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抢夺魂石似乎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慕雪还不忘补充:“流岩岛是属于北荒的散岛之一,终年不见天日,且有天雷阵作为结界把守,没有圣妖殿的命令允许,外面进不来,里面也出不去。若是强行突围,下场只有被千道天雷击穿妖丹而死。”江雪静反问道:“那你们又是如何上岛?”“赤背赑屃负责押送所有流放妖怪,它们不怕雷殛,雷电遇上它们会自动避让。现如今,你们虽然阴差阳错带来一只,但它折损的双翼恐怕没法立时恢复。流岩岛四周是黑渊血海,根本无路可走,掉进去也是死路一条。”   “既是如此,”江雪静声音还算镇定,“那你带我们来这里,又说了这么多,岂不都是无用功?”   “是啊。”慕雪终于露出充满了恶意的笑,“因为我们在这里待了太长时间,实在无聊。给你们希望而后亲手打碎,看着你们在这焦虑奔溃,看着你们最后不得不痛苦又绝望地在这个鬼地方等死……啊,我想想就觉得十分欢畅!哈哈哈哈哈哈……”   青羽跟瞧傻子一样看着俩女妖笑得前俯后仰,摇头暗叹一声,果然是蠢货。   他不再搭理她们,转头望着江雪静,对方看似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着愠怒惶急。伸手抚上他的半边脸颊,手掌的温度稍稍安抚了不宁的心绪,青羽对他笑了笑,眼神坚毅温柔,闪着异样的光彩。   他一字一句地问:“江雪静,你相信我吗?”   青羽许久没有连名带姓这般唤他,他总是叫的更加亲昵。而这时候,最熟悉不过的三个字,却实实在在如洪钟在心头敲响,彻底震散了一切的不安。他不语,抬手覆上青羽贴在他脸侧的手,而后大力地,紧紧握住。   尽管错觉自己的手骨仿佛要被江雪静捏碎,但青羽却一点也不在乎。他始终微笑着,将他拉到悬崖尽头。   “我数到三,一起跳。一、二、三!”   “……”   悬崖上,不时有风呜呜呼啸而过。阵阵怪异笑声被风裹挟着,一边远走,一边消散。   在两人身影坠落的一瞬,笑声戛然而止,连带发笑者的面部都凝滞在一个奇怪扭曲的表情。   “江洄的后人,竟是这般无用,眼见没希望,便跳崖自尽了。若传出去岂不被众妖笑死!”骨女将骨鞭一节节绕在手臂上,满脸不屑。   慕雪眼光冰冷地望着前方,远处那金碧辉煌的宫殿。总有一日,她会重新回到那个地方,掌权握力,将昔日讥讽、奚落过她的,不管是谁,都踩在脚下!   “走吧。”她转过身,无甚感情道。   然而就在她们走没几步,骤然间,从谷底传来一声巨大啸鸣,伴随着什么东西的低沉嘶吼。   两妖浑身一凛,立刻回奔过去。   崖底射出一道亮眼的金光。起点只是一个小影,眨眼间的功夫,这个光电瞬间放大数倍不止,直直冲上,霎那间跃过她们所在的山巅,散落下来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碎屑,朝更高更远处翱翔而去。   在错身一刹,慕雪看清了巨禽的样貌,一只遍身浴火的炽羽金凰。而凤凰的背上,载着一人一兽,正是江雪静和他带来的赤背赑屃!   “这是何物?”骨女失声道,张大了嘴,下颚咯咯作响。   慕雪同样脸上震惊未褪,顿时想起那红衣的年轻男子,喃喃自语:“凤凰,火……他是,莫非是……九重天上的凤神!”   “九重天域……这怎么可能呐?”骨女明显不相信的样子,嗤笑道,“如果真是凤神,方才哪里还轮得到我们说话?我瞧那人的实力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更别说有什么上神的威严,兴许多半是生在人界的野禽吧。”   慕雪心冷面冷,没有什么表情,只死死地盯着那点金红渐飞渐远。   不远处突然劈下数百道白亮闪电,纵横交错成密网,一记记惊雷在耳边炸裂。   青羽驮着圆滚滚的赤磷兽,犹如千斤压顶。相比起来,背上揪住他后颈翎羽的江雪静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离流岩岛的边界越来越近,他长啸一声,挥振双翼,一头扎进了这张刺目耀眼的死亡天雷结界!   一道雷电不偏不倚,即将击中他们之际,突然在空中硬生生折了方向,往侧边打去。   紧接着另一道也是如此……挡在他们行进道路的雷电纷纷避让,向两侧劈折,连青羽翅膀最边缘的翎毛都没有触及。   江雪静顶着一头爆炸头,全身都有些微微麻木,似有极小的电流在到处乱窜。也是难怪,在这个强大的雷电结界里,就算没有被伤及,受到影响总是难免。他直着舌头,敲敲身边稳坐如钟的大家伙,拉拉它胖乎乎的一只爪子,傻兮兮道:“看来这个避雷器还挺好使!嘿嘿嘿……”   “……”这人莫不是傻了?青羽没回头,也没说话,双翼再发力,一口气冲出天雷阵!   飞出好些时候,吹了会儿凤,江雪静才恢复正常,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服帖地垂散在肩背。他软趴趴地抱住青羽的脖子,尽管张大双臂也不能完全抱过来,脸在翎毛上蹭了蹭。青羽身上每一根翎毛都是鲜艳锃亮,形状完美,根根分明。江雪静忍不住拔下一根,放在眼前细细地看。   耳边倏然响起对方熟悉的声音:“喂!你干什么薅我的羽毛!”   江雪静转了转羽毛,还在脸上刷了刷,懒洋洋答:“就一根,有什么关系的,又不会变成秃皮凤凰。”说着,他不禁想象了一下青羽没了毛后的样子,和落毛鸡有些相似,不由嗤嗤笑起来。   青羽用那根被拔了的毛想想都不难猜出此刻江雪静在笑个什么鬼,不由气恼,气咻咻地哼了两声。   没多久,江雪静嘴里叫喊着“哎哟烫死我了”,一骨碌爬起来站在青羽背上。赤鳞兽皮糙肉厚,还稳稳当当地保持一个姿势坐着。   “喂喂!你想烫死我啊!”刚才青羽身上突然发热,本来好不容易有点适应他高热体温的江雪静瞬间又绷不住了。   青羽不紧不慢道:“不想被烫死,那就把你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奇怪念头给我丢掉!”   “哎,好了好了,我不想就是了。”   进入主岛地域后,青羽一直就想着怎么把身上的那个大家伙给撂下,不然重死又影响速度。奈何始终没机会落地,他这么个明显的目标,不引起注意才怪。   江雪静默默看了一眼四面八方正向着他们围合过来的一群妖兵,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都有,数目越积越多,没什么犹豫地拔出了灵犀剑。   青羽专心致志地向天玑门飞去,将一路开道、清扫障碍的工作全部交给江雪静。一开始是小妖卒子居多,清理起来十分繁琐麻烦却并不用费大力气。他自己也不是不能放出一片火海来烧死他们,但如今是不得不保存体力。   渐渐地,后来居上的多是妖将,手上有些功夫。江雪静以一敌多,挥出的剑气凌厉依旧,却不似有之前那般大的杀伤力。一个妖将趁乱偷袭成功,在江雪静右肩上落下一击,登时鲜血涌出,剧痛从伤口处炸裂,蔓延全身。他颤了颤,险险要握不住剑。   不过那妖将还是没在他手底下讨到好,被他一剑斩断了一条手臂,算是当场报了仇。   江雪静受伤后依旧淡定,还没开始叫苦,青羽却是受不了了,一怒之下,将背上笨笨呆呆的赤鳞兽狠狠朝前方妖将密集处甩去,还特地回头喷一口真火,把那断臂的妖将给烧得尸骨无存。   赤鳞兽硕大的身体瞬间把妖兵妖将的队伍打得四散五裂。青羽抓住间隙,振翅疾冲,没了重包袱的他如一支破势利箭,穿云裂空而去。   越接近天玑门,紧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妖兵妖将就越少。因为那处境地,没有妖主的谕令,任何妖都不得已任何理由靠近,甚至踏足。   当他们完全进到云天柱围成的四方空间时,天地突然变色,一阵风起云涌。   四根云天柱竟如云烟般弥散开来,不知是否错觉,耳畔传来了沉闷又遥远的轰隆声,宛如有千军万马将纷乱足蹄踏在这一地河山。   周遭空气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一股巨大的压力自上而下,如万吨瀑布倾泻撞击在身,无形却令人窒息。方才还悬于千丈高处的天玑门此时竟渐渐下沉,若摧城的黑云。   江雪静口中呵出团团白气,眼睫处凝了晶莹霜子。这感觉有几分熟悉,就像他曾无数次潜入江府后山冷泉底采取寒冰魄的时候,冷得麻木,没知觉,甚至无法思考。尽管可能永远无法习惯,但至少现在他可以忍耐一时。更何况,十指下那具温热的身体正给予他源源不断的暖意,是他在这天寒地冻里唯一依靠。   青羽一仰颈,调整身姿,身体几乎与地面垂直。   “阿静,你还撑得住吗?”   “我没事。”江雪静牢牢抓住他,不让自己掉下去。他动动嘴,说话还算利索,“你打算怎么办?要硬闯吗?”没有伴生魂石的他们,不能用平常的方法打开天玑门,唯有此下策。   青羽发出一声脆亮的清鸣,听在江雪静耳朵里仿若一记轻笑,说出了一句令江雪静惊讶不已的话。   “不需要魂石,我照样可以过得了天玑门。”   江雪静愣怔一瞬,随即欣喜:“当真?”   “……理论上。”   “……啊?”   “当初玄佾挖走凤凰血瞳,就是因为它们可以辅佐开启异境通道,无论是什么境地。”   “这不是很好么?!”   “但是能不能成功,取决于使用者的修为。”   “那你的修为……”   青羽有些尴尬:“呃,其实我并没有多少年的功力……”   江雪静牙齿哆哆嗦嗦颤了半晌,道:“你想说什么?”   “我会尽力带你出去的。”青羽小心控制着体温升高,“但是,若有万一,我……”   “没有万一。”江雪静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却是隔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却拼命猜着对方此刻的心绪。   江雪静沉默完了,终于喘着气,滔滔不绝起来:“我相信你,将生死交给你,我的命都是你的,你要对我负责到底,不然我就算死也一定要先薅秃你身上所有的毛,把你的凤爪砍下来当鸡爪啃,完成多年夙愿……”   “江!雪!静!你他妈给我闭嘴!”   一记凤啸响彻整个北荒大地,甚至盖过了因此带来的地动山摇的轰鸣。   北荒妖域上的所有生灵,在那一天,亲眼目睹了一团金色燃烧的火焰,冲破了四百年来未曾开启的天玑门…… 第32章 第 32 章   两人在冲破天玑门的一刹那失去了眼前的光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空间里不受控制地撞来撞去,简直要吐血昏厥。就好像身体被装进了一个巨大又冰冷的铁桶,然后他们连人带桶被人一脚从山顶踹下去,一路上还有数不清的石子疙瘩凸起。   全身痛得死去活来的二人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突然不约而同,模模糊糊地想:这个天玑门,到底是通到什么地方去的……   东湖镇坐落在玉提城西部,距离隔壁屏阳城不远。镇中较为富饶繁荣,人口众多,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不管白天还是夜晚,皆热闹非常,生气满满。   十三楼是东湖镇七大名楼之一。此楼占地甚广,共由十三幢楼阁组成,也是因此得名。其中十二幢皆为烟花之地,亦是玉提城最大最有名的风月场。而最外面,也是那幢最高的主楼,则是仅仅用作高档酒楼客栈,其中最出名的菜,当属麻辣小龙虾和泡椒牛蛙。   主楼从上往下看,构成一个回字形,回字的中间是一片很大的露天中庭,搭建了精致的舞台。正值傍晚时分,斜阳西坠,彩灯初上,舞台上轻纱弥漫,似雾似烟,歌姬音嗓如珠玉落盘,舞女身姿如杨柳依曼。   突然间,有不明物体从天而降,极快掠过众人的眼,“咚”“咚”两记低沉闷响,一前一后重重砸在舞台上。   “啊——”伴随齐齐细厉尖叫,受了惊吓的歌姬舞女花容失色,纷纷捂耳,一哄逃散。   掉下来的自然是青羽跟江雪静两人。迷迷糊糊被抛到半空,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坠地的那一刻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江雪静不偏不倚整个人压在青羽身上,没受什么伤,倒是身下之人全身没几两肉,有点膈人。而青羽就倒霉了,面朝下直直按进地里,四肢大张,还莫名其妙做了人形垫背,浑身骨头肌肉皮肤没有一处不疼的,像是被锉刀不断地在捅扎割锯。   不过他毕竟不是凡人,这样来一下也不至于重伤濒死。他恢复能力快,除了疼痛,其他也没什么严重的伤。   “你快给我起来!”青羽哀嚎呼痛了一会儿,旋即怒斥还压在他身上不动的人。   江雪静正头晕目眩,这一听下面有声音,才意识到两人现下的姿势位置,悚然一惊,忙一骨碌滚到旁边,讪讪道:“不好意思啊……你怎么样?还好吗?”   青羽用手撑地,费了不少劲才坐起来,如玉指笔挺的鼻下蜿蜒着两道红色,流过嘴角,在尖细精致的下巴汇聚。   “哎呀流血了!”江雪静连忙靠近,轻轻托起他的脸,用衣袖仔细拂拭,动作神情之认真,让青羽最后的一点愤懑烟消云散了。   “好了好了,我没事。”青羽抬头望一眼四周,这才发现四面八方好多人都扒在围栏处,目瞪口呆地看他们。   想来是他们的出场方式太过拉风……呃,奇葩了。   青羽倒不在意别人会有什么想法,只第一时间喜道:“我们回人界啦!不过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他方回头看江雪静,惊讶地发现后者的眼中似烟花炸裂,蹭地一下冒出精光。   “十三楼!”江雪静一激动,遍身疼痛仿佛在一瞬间化散,天知道他已经多久没有好好正常地吃一顿饭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心地捧过青羽的脸,吧唧亲了一口,随后用整层楼都能听见的洪亮嗓音道:   “小二!给我来三十斤麻辣小龙虾!十斤泡椒牛蛙!十只酥皮烧鸡!十斤桃花酿!”   “……”   酒足饭饱,一夜|欢度,两人启程赶往修阳山。   之前在路上,江雪静就已将梦安晶清诀研究过一番,凭他的资质,就算不是很通音律,要完全掌握也并不难,只是苦于思索如何使之起效快些。   两日后,他们出了玉提城,行在通向屏阳城东城门的山道上。途径一茶寮,两人便坐下小歇片刻。   今日茶寮中修士众多,各门各派都有,三五成群,皆持刀提剑,全副武装。当然最多的还是修阳派弟子,个个面容肃穆。   虽是同门,但彼此不一定认识,甚至大多从没照过面,往来多凭信物法器。因此江雪静一落座,把灵犀剑往桌上一搁,顿时感觉至少有十几道目光直直向他投来,如芒刺在背。   他心中不悦,又好生奇怪,本想按捺住不动,静观其变,哪知对方其中一人单刀直面向他而来,语气冷淡道:“灵犀神剑,阁下是江雪静江师兄?”   江雪静面色不改,挑起眼,淡淡道:“阁下有何事?”   那人见他神色淡然,不似有所遮掩,便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抛出一记重磅:“江师兄莫非还不知,三日前白府府主百岁寿宴上,令弟江雪铮突发失心,疯狂屠杀在场宾客,一共斩杀三十四人,包括白府府主内的三十一名入修阳派的白家弟子……”   “喀——”手中茶盏被捏成粉碎,江雪静空愣数秒,面无血色,颤颤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轻叹一声:“令弟走火入魔,造下杀孽,目前仍在逃。掌门已召集附近的各门派,寻求帮助,全力搜捕……”他顿了一下,还是没把“一经发现,当场格杀”这八个字说出来。   “阿静……”青羽看他瞬间变成惨白的脸色,心扑扑直跳,不安又担忧。他见对方的指缝里漫出丝丝血迹,不由心疼,上去按住他的手,轻轻掰开紧握的五指,把掌中的茶盏碎屑弄出来。   江雪静却似毫无感觉,充耳不闻,失神碎语着:“怎么可能?这怎有可能?我上次见他还好好的……”却猛然想起,他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过江雪铮了。   即将松开的手指忽又收紧,碎片再次扎进肉中,更多的殷红液体滴落。   “阿静!”青羽失声尖叫。   江雪静重重吸气,疼痛能让人清醒。他扫一眼面色不善的在座众人,冷静下来,暗暗想,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江雪铮,另寻他处安顿,再替他拔出魔症……   “江师兄,掌门有令,此次行动,师兄不必参与,让我们若寻到师兄,先将你带回门派。”   江雪静没作反对,他现在没有江雪铮的下落,只能先随他们回修阳派,那里反倒能套出些消息。又在心中冷笑,这应该是担心他不仅不能大义灭亲,反而还会暗中协助吧。现今修阳掌门虽是出自江家,却是最着急要除去江雪铮的人。面对优秀后辈的崛起,不以为荣,反生忌惮,当真可笑至极。   他起身拿剑,另一手拉起青羽,握了握,算是安慰,让他放心。   “那就走吧。”   霍笙办完霍倩交代的事,正吊儿郎当甩着包袱,嘴里哼唱着不成调的小曲,不急不缓地往回走。   路经屏阳城外一处山林,佩在腰间的游龙剑倏然轻震两下。   有妖物在附近。   他放缓脚步,依旧哼着小调,眼珠子已转了一圈,手悄无声息地覆上剑柄。   原本清朗明亮的林间突然涌现一阵白雾,氤氲厚重,似海上波涛,从四处蔓延而来,遮蔽眼前之景。   “何方妖孽作祟!速速给老子现身!”霍笙大喝一声,同时挥出了数道剑气,绕身一周无死角,气势猛烈凌厉。浓雾中,不时有树木主干爆裂之声响起。   霍笙面色微沉。砍倒几棵树当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一字一顿道:“雾妖?”   “呵呵呵呵呵……”白色雾气不知何处传来一串银铃轻笑,柔媚酥骨:“哎呀,原来霍公子还记得邀梦呀!”   “我呸!记得你妹!”   “哟,你是说茹絮妹妹吗?那可很不巧呢,她已经死在凤神的炎凰真火之下了。”   “呵,那你也可以去死陪她,不然她该寂寞。”   雾气在空中翻滚、变换出各种形状,秦邀梦的声音愈发娇憨:“霍公子仪表堂堂出身不凡,若不走道途,那该是多少春闺少女的梦中情郎啊!我与茹絮时常争闹,她想必是不愿见到我的。倒不如换霍公子去,想来茹絮泉下有知,定会欢喜。”   “欢喜你个头!能不能别用这么黏人又恶心的声音说话?我要吐了!”霍笙满脸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今天遇上我,算你倒霉!我管你们和睦不和睦,这便送你下去姐妹团聚!要撕要打你们自己解决吧!”   说罢,手起一招山河破碎,竟生生将白雾从从中间劈散,乳白色的雾气顿时散去了大半,山景又变得清晰起来。   “霍笙!”秦邀梦果然不再矫饰,冰冷无情而又意味不明。“你错了,遇上我,才是你的不幸!”   鼻尖突然萦绕上一股时浓时淡的血腥气,霍笙不由眉头一紧。   秦邀梦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我没记错的话,前面不远,好像有几户山野人家。”   霍笙眼眸一闪,并未置一词。   “是真的。”这三个字仿佛被掰碎了,化散进空气里,如梦里有人在耳畔轻声絮语,渺远空幽。   似乎是为了证明,空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隐隐还能听见几声惨叫。   游龙剑发出一声轻吟。   霍笙犹豫片刻,还是提剑朝那处赶去。明知多半有诈,但他做不到不管不顾,装作没事般地离开,好歹要去看一眼,万一真的有无辜之人遇险需要帮助呢?   行至那处,始终蔓绕在周身的雾气终于完全散去。可眼前所见,教他不禁如坠冰窟,心冷胆寒。   他以前经常会把江家两兄弟认错,即使到如今,偶尔也会犯懵。但现在都到这份上了,不可能再傻傻分不清楚。   本来还遗憾出发前没能见江雪铮一面,现下倒好,老天安排这样的方式,让他们终究得以亲见彼此。   江雪铮走火入魔,他本来是不知道的,因为有人刻意让他置身事外。   但他现在知道了,被迫掺和进来了,亦已来不及逃脱了。   满地的鲜血、残肢,破碎的内脏、碎肉,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江雪铮刚好杀意正到兴头,仿佛是杀神降临。他手拿的是一把极普通的砍柴刀,锈迹斑斑,刀刃上还有多处豁口和卷边。这把最普通不过的砍柴刀,硬是被他用出了神兵效果,轻松地跟切豆腐似的,削下了最后一人的头颅。   热血自碗大的伤口飙溅而出,喷起来有三尺高。   霍笙虚张着嘴,像一瞬间变成了个哑巴,喉间微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雪静布满血丝的眼珠微动,目光从倒下的无头尸体,缓缓移向匆匆才至现场的唯一活口。他看了眼霍笙手里的游龙剑,因失了心智而变得空洞,只剩下凶狠残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冷趣味之色。   霍笙二十多年来,无论置身于什么样的困境,都没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即使点燃成百上千盏灯烛,冥域依旧给人一种晦暗阴涩之感。   忘川河边,一个翠衣女子提灯而立。这女子容颜绝色,可谓世间少有,乌黑发丝盘成高髻,如云墨的发团上盛开着一朵碧玉雕饰的青翠荼蘼。   她曾多次站在这里,等待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魂魄到来,载他渡过忘川河,伴他走过奈何桥,看他饮下孟婆汤,亲自送他入轮回,开启下一段人生。   这是她对他的承诺。   如今,又是到了兑现的时候。   衣袂飘起,骷髅手中的引魂灯闪了闪,是故人到了。   一看是她,霍笙只一开始有些发愣。随后,曾经从卓臻记忆里看到听到的一切,又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你就这样子,等了他七世?”他记得她说卓臻是自己的前七世。   “嗯。”   “可除了我,上几世的人,也认不出你吧?”   酆都袅袅脸上挂着极淡的笑容:“没关系。我答应过他的。”   “那在我之后,你还会再等下去?”   “是。”   “永生永世,直到一方不存?”   “是。”   霍笙不说话。两人在忘川河边各自沉默许久,酆都袅袅也没有催促他。   霍笙回忆起他短暂的一生,二十三个年头,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中重要的人,那些喜怒哀乐的过往,遗憾的,后悔的,不甘的,包括最后江雪铮一刀捅进他的胸口,他看见自己的鲜血染红了衣襟,染红了衣袍下摆,染红了脚下土地……他的身体向后倒下,视野景物急速变换,最终定格在满眼灰白无际的天穹。   所有的一切在眼前走马观花般映过后,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最终悲喜不存,爱恨皆散。   “既然如此,”霍笙远远望了一眼只有一个模糊影子的奈何桥,终于开口道,“我不投胎了。”   酆都袅袅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讶异。   “你……为什么?”   “不可以吗?”   “不是……”她如今是幽冥殿代殿主,这种事,那就是一句话的事。“你可想清楚了?”   “是,想清楚了。我要留在冥域,不走了。”霍笙说这话时,眼神炯炯,闪烁着异彩,灿若漫天星辰。   很久,已经很久没有在冥域见过这样灵动的眼。   酆都袅袅望进这双眼眸,她沉若深潭,无波无澜的眼底,渐渐地,有了极细微的波漾。   也是第一次,她的笑容不再是标准如刻画一般,而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谢谢你,霍笙。” 第33章 第33章   “是谁做的?”   见到尸首之后,霍倩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而尽管是个问句,可霍笙手上抓着的那一角残布,已经说明了答案。别人或许认不出,可她不会不眼熟。   那是去白府那天,她亲自替他挑选的衣袍,一套白底祥云暗纹,用金线绣着秋菊。   “霍师兄的……是卢师兄先发现的,是、是在屏阳城外一里不到的石契山。”霍倩长居掌权管理之位,尽管是女子,然而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凛然威严。那名护送尸首的小弟子十分年轻,一下子就被她镇住,心中忐忑,说话也吞吞吐吐的。“除了霍师兄,还有十几个住在附近的村民一同罹难。凶徒手法残忍,嗜血好杀,门派中有不少师兄弟们怀疑是,是……江雪铮师兄做的。那处山道是进入屏阳城必经之路,霍师兄兴许是恰好撞上了刚出城的江师兄,又或者是见江师兄失去了心智,有心想救那帮村民,岂料遭了毒手……”他边说边悄悄打量霍倩一脸青白青白的面色,越说越轻,声若蚊音,最后直接没声了。   霍倩听完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将霍笙尸体上遮盖的白布一把扯掉,横抱起他,随后木然转身,一步一步走回霞光殿。   剩下原地两、三名弟子不敢出声,面面相觑。   霞光殿内,霍倩将尸首轻轻平放在地,之后也没站起来,就地跪坐了一会儿,目光呆滞地盯着霍笙看。面前躺的是她唯一的亲弟弟,没有心跳,没有呼吸,面色灰败,身体还未完全僵化,离他死去的时间并不长。   白府府主百岁寿宴上,江雪铮的突然失心,是她有意下药为之。既成功削弱白家主心势力,又把江雪铮推为众矢之的,进而逼迫江家放弃江雪铮这一近百年来最卓越出色的弟子,可谓一举两得。并且以她对江雪静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必定使用千方百计去偏帮江雪铮。而江雪铮若不幸身死,那么江雪静一定无心再留在江家和修阳派。江白两家一下各自失去数名优秀弟子,最后的赢家无疑就是霍家。   这个计划,霍家已经谋划了多年。从很久以前,霍倩暗中对江雪铮下药开始。   但是,事情随后的发展是如此出人意料,仿佛是老天开给她的玩笑。明明已经安排让霍笙置身事外,可结果不仅与初衷背道而驰,而且还是以这最惨烈的方式。   所爱之人杀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而这一切的根由全是因她而起。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戏码竟然实实在在发生了,多么可笑!   霍倩想笑却笑不出。   想哭……还为时尚早。   “对不起,阿笙,是姐姐的错。你别害怕,没事的,马上就会好了。”她轻抚着霍笙没有血色的脸,低声细语,顺了顺他的头发,眼光里的温柔盖过了悲伤,“姐姐这就去拿回魂返生丹救你。”   霞光殿内殿的后室中,有一道暗门。当然,在修阳派中,每一间房里都有密室暗阁,有的还不止一个,这没什么稀奇的。但霍倩如今要开的暗门,则是只有凭借霍家家主玉印才能开启。而恰好,在不久之前,她代掌了这枚玉印。   霍家宝物法器众多,大部分可拿作示人,既是向外展示实力充实门面,当然也有一点炫耀的意思。而有些宝贝极其珍稀,怕被人密谋夺取,便需低调掩藏。比如回魂返生丹,顾名思义,即可活死人,肉白骨,有死起回生之妙用,别说霍家,整个修阳派上下怕是找不出第二颗。霍家未必会同意她拿此物来救霍笙,但现在霍倩可不管那么多。   而另一些东西,则是因种种原因而见不得人,不能曝光于世的。她在取了回魂返生丹后,下意识瞥了一眼搁放在旁边格架上的一个被数十圈锁链紧密缠绕的漆黑色方长铁匣,上面还封有法印。听说里面贮藏着一把邪刀,封着一个妖灵。曾有人因它陷入魔障,无法自拔,酿下深重杀孽,最终间接造成了一个门派的分崩离析。   先辈的那些事迹,她是听过的,但没有什么感触,毕竟都过去了几百年。而她出生的家族,她所入的门派,依旧繁华富有,盛名在外。   霍倩取了东西,正要出密室。突然,从狭窄的门外悄然无声地飞进几支暗箭,箭尖头幽光森森,寒光凛凛。   大意了。霍笙之死多少还是有影响,她竟没察觉有人跟着进入了后室。尽管心中有异,却仍然保持着冷静镇定,她在发现暗箭的第一时刻旋身避开,身法轻盈,不费吹灰之力便躲过了。   她不屑道:“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然话音方落,扎进柜子墙壁里的短箭忽然脱出,齐齐掉转箭头,从霍倩背后袭来。   霍倩冷哼一声,并未回头,直接起掌顿足,身形极快地向门口那条人影掠去。偷袭之人似有所料,一个闪身避过。霍倩朝另一方向一个侧身,那些暗箭擦着她的身影飞过,笃笃笃地一个接一个钉在门板上。   “原来是你。”霍倩冷眼看着对面那人,口气降至冰点,“卢师弟私自闯我霞光殿后室,可已有觉悟?”这人在她眼里已经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卢枫卿还是一脸朴实憨厚的样子。全然没有丝毫慌张,挂了一副无辜又无害的笑容:“霍师姐的眼神真是可怕,像要杀人似的。”   霍倩眯起眼,嘴角一勾,皮笑肉不笑道:“你以为,今天你还能走出这个门?”   “师姐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此?”   霍倩挑眉不语,目光阴鸷,散发着危险。   卢枫卿一点没有惧怕的样子,继续自顾自说着:“霍师弟死了,可是师姐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伤心……”他见对方眼眸一闪,心中警觉,连忙后撤几步。   果然,他话还没说完,霍倩一掌气劲发至,带了八分力道。卢枫卿原本所站之地被击出一个大坑。   “呀,是我失言。”卢枫卿这时候竟还能笑得出来,“师姐与霍师弟一向是姐弟情深,大家有目共睹。这会儿想必是拿了霍家至宝回魂返生丹,打算救活霍师弟了。”   霍倩冷冷道:“我用霍家的东西来救我霍家的人,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卢枫卿淡淡道,“我费了心思掌握江雪铮的行踪,又处心积虑将霍笙引入瓮中。这一手借刀杀人,还是跟师姐你学的。”   “你……你说什么?!”霍倩镇定神色与她身后摆列的瓷器在刹那间一同崩碎,取代的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和震惊错愕。她猛然忆起方才那个小弟子说,是卢枫卿首先发现霍笙的遗体。那时她并未多想,而现在看来,确实透着蹊跷。   霍倩竭力控制着自己,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师姐明明听清楚了,又何需我再重复。”   “为、什、么。” 如果目光可以实物化,那么霍倩的双眼此时定然喷射着滔天烈焰,可她吐出的声音却比三九寒冬还要冰冷,有着明显的压抑。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惊疑道:“不对!你不是普通外姓弟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听他语气,虽不知到底深入到何种地步,但似乎认定了江雪铮走火入魔之事是因自己而起。可他始终按兵不动,冷眼旁观白家惨案,放由江雪铮大开杀戒,还算计害死霍笙,这么看来,他与其他两家暗有往来的可能性很小。而她是霍家管事者,座下有没有这号人物,是再清楚不过了。   “屏阳城,不怎么下雪呢,何况现在还是季夏。”卢枫卿顿了一会儿,却是答非所问。他的手搭上剑柄,一寸一寸,缓缓把剑拔出。“霍师姐,你见过六月飞雪吗?”   剑刃擦过鞘壁的金属摩擦声在耳边愈发清晰,卢枫卿的声音变得有些空旷缥缈。剑身指向一处,一朵六角冰晶在尖端悄然炸裂。   像是发出了某种信号,躯体周围包裹的空气仿佛一霎那凝结,温度急剧下降。房内的摆设、家具、垂帘表面纷纷覆上一层浅浅霜白,随后渐渐结成坚硬冰壳。   整个后室房中顷刻间变成一座冰窟,空中飘扬着大片大片的鹅毛白雪。   一室白茫。   “好一个,六月飞雪!”霍倩心下微震,没料到眼前之人竟有如此功力,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她毕竟是经过大场面的人,惊讶归惊讶,倒不至于慌了神,早已暗自运气抵抗。   “谁准许你,脏污了我的房间!”她抬手欲拂去衣上雪花,瞬间动作却是一滞。   这雪触及在手的感觉不对,没有一丝凉意。而自己的手掌中央,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大片暗黑淤痕!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自己是何时中的毒,眼角瞥见一道寒光袭来,不徐不疾地抽身避开,同时旋身一踢,挥出一掌,角度刁钻,力道也用了十足,叫对方讨不了好。   两人在房里过了数十招,终是卢枫卿占了上风。因为霍倩体内的毒发作得很快,肢体僵硬,不受控制,行动跟不上想法,纷繁的白雪还时不时遮挡了她的视线。   卢枫卿多年苦心经营,自是不会放过这般大好机会,步步紧逼,最后抓住一个空档,将剑送进对方的心脏。   “霍师姐,今日出不了这房门的人,是你。”   眼前的景象又恢复如初,一丝一毫都没有过落雪覆霜的痕迹。   “果然啊,是幻象啊。”霍倩说话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可头颅依然高昂,居高临下的气势犹在,不输丝毫。“如镜中花,水中月,浮空之楼阁……影灵幻舞,失传的密术,也算叫我见识了一番,不过看来也没什么特别。你虽然会用,可惜用的不好,假的就是假的。”   卢枫卿收回剑,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道:“你说的对。若不是事先让你中毒,又心绪大乱引得毒发,我决计是杀不了你的。”阴姬的蛇毒非同一般,功力稍低一些的,沾者即死。而霍倩能撑到现在,的确是了不起。   “毒下在霍笙身上?”   “是。”他是第一个发现霍笙尸体的,自然有时间动手脚。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触碰他?”   “我说了,姐弟情深,有目共睹。”   霍倩自嘲一笑,神色有一瞬的复杂,随后道:“你暗算我,是为了什么?那些密室里的宝物?”   “可以这么说。不过不是那些,单单只两样——回魂返生丹,和那把斩妖泣血。”   霍倩一震,扯到伤口,脸色又变得十分痛苦。“你知道那把刀?你究竟是谁!”   “逍遥派,你应该不陌生吧?”卢枫卿眼底沉淀着一片化不开的黑。他没理霍倩的惊惑,兀自回忆起来:“四百年前,逍遥派曾托永昼宫铸师姜媱锻造出一柄妖刀。但由于刀灵凶恶,极难控制,便欲以比武之名选出一位能力超群者执之。可最终事与愿违,那人反受其害,误杀在场众多□□豪杰,酿成一场极其惨重的大祸。”   “面对其他一众门派的诘问,当时逍遥派中有人提出将真相公之于众,尽其一生赎偿罪孽;而有人却建议找寻一个替死羔羊,将一切都推给这个替罪者,撇清自己。最后双方意见不和,后者拉帮结派声势浩大,前者寥寥数人势单力薄,两方相争,哪一边讨了好,自然不必说。”   “你道影灵幻舞是失传的密术,那你可知,它为何会失传?因为这原本是我卢家的法术,而就在那一场门派内乱中,我那些想要说出真相的先辈就这样惨死在你们白霍两家的手上。我先祖死里逃生,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卢家到我这代已无他人。”   卢枫卿说着这些的时候,语气平稳,起伏不大,仿佛在转述别人的故事。   霍倩的呼吸有些粗重起来,说话气若游丝:“所以你是来为你的先人报仇?”   “报仇吗?”卢枫卿先是迷茫一阵,随后才清淡地扯了扯嘴角,道,“说实话,年代久远,当事者皆已故去,要说恨,我并不是没有,却远远还未到一提及就咬牙切齿,不手刃仇人便夜不能寐的地步。”确实,在他刚才的话语中,几乎都没有愤恨意难平的感觉。   “我与霍笙相处的时候,完全没有觉得心里有什么不甘怨怼,可能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好人吧。”他想起霍笙之前敲江雪静的竹杆还不忘捎带自己一份,不由好笑,又隐隐心痛。   “他对你好,结果却换来你不择手段的利用和残害!”提到霍笙,霍倩有些不淡定,激动起来:“卢枫卿,你又算个什么好东西?同样都是杀人凶手,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霍家先祖的不是!”   面对霍倩的责骂,卢枫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满不在乎地笑笑:“你说的不错,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不好过,当然也不能放你们好过。”   看霍倩颓然倒地,知道她的生命已然无多,卢枫卿不再与她纠缠,拿走灵药,又进入密室取走了装有斩妖泣血的铁匣。   “你们竭力要隐藏,我偏要将它暴露在众人眼前。”临走时,他偏过脸道,“四百年前的那一幕,很快将在今日重现。”   “你猜猜看,这一次大杀四方的主角,会是谁?” 第34章 第34章   修阳派山门入口,陪同江雪静回来的几名弟子拦住了青羽,不同意让他上山,理由是其来历不明,不符合门规。他们虽能看出青羽不是人类,可谁也看不出他的真身为何。   把青羽一人留下,江雪静当然不干。他的态度十分坚决:“要么他和我一起回门派,要么我和他一起离开,你们自己选吧。”   带头的那个弟子有些不耐:“这本就不合规矩,江师兄又何必要为难我们?”   “说反了吧,是你们为难我才是。”心系江雪铮的事,仿佛是压了块千斤重石在胸口,江雪静脾气再好也耗尽了,哪还管得了这些条条框框。“我说了,他是我朋友,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妖怪!而且若出了事,一切由我负责,与你们无关!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们还不肯给我一个面子,那我又何必多费口舌跟你们再说下去?”他睨了一眼三人,道,“况且,我要是真想做什么,就凭你们,拦得住吗?在我这里,我的剑就是规矩!这句话我在这搁下了,别说你们,就算掌门来也是同样!”   那三人明显心中气闷,却不敢当面置出,实则因为江雪铮的话不无道理,他们三人联起手来都未必是他一个人的对手,何况身边还带了一个他们瞧不出深浅的人。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山上下来两人,其中一人恰好是之前看护运送霍笙遗体的那名弟子。他一见江雪静,稍一愣,迟疑道:“江雪静师兄?”   “我是。”江雪静打量他一眼,并没想起来眼前这个少年人是什么人,便道,“你是谁?找我有事?”   “我叫霍澜。”他看上去不知是何原因,神色有些复杂。“师兄是刚回来吗?可曾有遇到过江雪铮师兄?”   “没有。”江雪静一听,立刻肃然道,“你有阿铮的消息?”   “我没有。但是,大家都怀疑,是他杀了霍师兄。”   “你说什么?!”江雪静一把扑过去揪住霍澜的衣领,颤声道,“你说谁死了?谁又杀了谁?”   “死的是霍笙师兄,凶手是江……”   没等他说完,江雪静几乎是咆哮着打断了他:“霍笙在哪?”   两人赶至霞光殿,风风火火往内殿冲。进门一眼望去,便看见霍笙脸上死灰一片,躺在冰冷的光面石砖地上。   江雪静上前,犹不敢相信。他默然蹲下身,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青羽抱着腿蹲在另一侧,看了看江雪静,又看了看霍笙,心里也很难受。过了会儿,他谨慎道:“怎么样?是……你弟弟做的吗?”在看到对方越发煞白的面色,心中有了答案。   江雪静没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却直起身来,道:“霍家有一枚回魂返生丹,死后十二个时辰之内服用,可以使人起死回生。霍倩这么宠他,一定会拿来救他的。”   “能救回来就好。”青羽明显松了口气,四下环视一圈,奇道,“咦?我们进来有些时候了吧,怎么一个人都没见啊?这是哪里呀?”   “这是霍倩住的地方。她不在,应该是去取丹药了吧。”   “哦。”   两人又等了一段时间,仍是不见人影。   青羽忍不住嘀咕:“怎么还没有人来?对了,这里难道就只有她一个人吗?那岂不是跟我的玄炎宫差不多了……”   “不是,内殿连着后室,这两处是禁止外人进入的,其他一干人等都被安排在外殿和偏殿……等下,好像不大对劲。”江雪静心上突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拉上青羽,道:“走,去后室!”   当他们推开后室虚掩的门,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江雪静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霍倩,脑海一瞬变得空白。   青羽捂着嘴,吃惊不小,看向身边呆若木鸡的人,连忙扯了他袖子晃两下:“阿静,阿静?”   江雪静一个激灵,被他唤回神,一个箭步冲上前,却又不敢动她,只能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有一丝呼吸。   “她还活着!”江雪静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将她翻过来,却在看到她胸前的致命伤,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她虽然还活着,不过已经没得救了,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阿倩,你醒醒……”江雪铮哽着嗓子,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呼喊,直到霍倩的眼睁开了一丝缝。   “阿……铮?”她的声音极轻,像是含在嘴里,模糊不清。   江雪静愣了愣,随即苦涩地笑道,“没想到,你也会有把我们认错的时候……”   霍倩稍怔,随后也想笑,却是已经扯不动嘴角了。“是你啊……”   “是谁?”   霍倩知道他问谁是凶手,艰难道:“卢枫卿……是他害死……阿笙。”   “……”江雪静错愕一瞬,脑中立刻浮现出那张老实巴交的脸,若不是霍倩已然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他会以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怎、怎么会是他?”   然而霍倩并没有时间给他解释了。她拖着最后一口气,正在涣散的眼神好不容易聚焦起来捕捉到江雪静的脸。“去找……阿铮……救、救他……”   江雪静脑子里的一根弦顿时紧绷起来,一连串的问题如断线的珍珠落进玉盘,一个接一个不停:“你说阿铮会有危险?是卢枫卿要对他不利吗?白府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走火入魔?”   霍倩现在当然没办法回答,她只是拼命睁大眼睛,想要在生命的最后再好好看一看这张脸,可惜怎么也没法看清了。她口中喃喃道:“帮我,跟、跟阿铮说……是我对不起……他……”   怀中之人的瞳孔完全涣散,一双眼失去了所有神采,彻底成为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半点波澜。   须臾,江雪静才抬起手掌覆上霍倩睁大的眼眸。只是这般的瞑目,却并不能真正使她瞑目。   一日之内,噩耗接二连三,身边熟悉的人接踵离去,江雪静整个人由里到外都不太好,却还要在众人面前硬撑,强迫自己镇定。青羽好几次见他骤然间无故浑身一颤,有时候是攥紧了剑柄,还有时候是抓着他的手,却都在下一刻又放开。他心疼又担忧得不得了,可是除了紧紧跟在他身边,说几句连自己都觉得无力的安慰话,他不知道还能为眼前之人再做些什么。   两人在霞光殿后室门口,前面停着霍笙的尸首,身后躺着霍倩的遗体。青羽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出声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江雪静精神有些恍惚,走路的时候身子一晃,差点没摔倒,还是青羽及时扶住他,两人干脆靠着门板坐下来。他重重抹了一把脸,作了几个深呼吸,冷静道:“按照霍倩身上的伤来看,卢枫卿离开没有多久。他应该是想要从霞光殿的密室里拿走什么东西。”密室的门开着,他进去看过,里头有两个空出的格子十分突兀,原本应是有东西放置在其中的。霍倩身上没有回魂反生丹,八成是被卢枫卿拿走了。但他并不知道他取走的另一件东西是何物。毕竟那是霍家的密室,不是他一个外人想进就能进的,对于里面具体陈放的物品,他更是无从知晓。“而且,”他继续道,“以卢枫卿的身手,我不认为他有这个能力单枪匹马杀了霍倩,除非是用了一些特殊手段。那也就是说,这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他事先预谋的,先害霍笙,然后引霍倩打开密室,再杀霍倩,从密室中取走他所需要的东西。”   青羽愣怔一下,倏然想起了什么,道,“你说的对,霍倩的确有中毒,是阴姬的毒!”他之前在蓝家村被阴姬所伤,也中过她的毒,所以有印象。   “阴姬?”这实在有些出乎江雪静的意料,“你确定吗?”   “别的不敢说,这个我是能肯定的。”   卢枫卿与阴姬有往来,这个结论有点让人始料不及。阴姬她们来人界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虽然不清楚,但十有八|九跟北荒那个出逃的墨笑,也就是说,跟那把斩妖泣血有关系……   “可是,”青羽疑惑道,“卢枫卿是什么来头?他会知道斩妖泣血的事情吗?而且,阴姬也应该并不知道墨笑已经成了刀灵吧?”   “卢枫卿如何得知,我是不清楚。不过,霍倩,至少霍家是有人知道此事的。终归,当年的逍遥派,可是有霍家的一席之地的……等等!”他脑中忽而闪过一个想法,目光亮得惊人。“我记得秋月云说过,那时候围剿断魂谷的,也有白家一份,霍白两家都是出自原先的逍遥派。如今白家发生命案,霍倩姐弟被害,还事关妖界……”江雪静试着一点一点把各种离散的事件拼拼凑凑,“再加上,玉清山之前发生过山震,而那里刚好是四百年前,卓臻将斩妖泣血封存起来的地方。”   “……”青羽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仿佛装得是一坨浆糊,一团乱。他望天想了想,慢慢说道,“呃,那个,你是怀疑,被卓臻封到地下的斩妖泣血,已经被人重新发现了?而且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有可能是霍家,因为他们知晓四百年前发生在玉清山上的事情。而卢枫卿从密室里拿走的,也很有可能就是斩妖泣血?”青羽说完,就见江雪静正默不作声,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青羽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脸上微红:“……你干嘛这么看我?我、我说的不对吗?那、那都是我随便说说的,是猜测!猜测而已!”   江雪静轻笑一下,道:“嗯,我知道。虽是猜测,但不无可能。”   见他终于露出一点笑容,青羽一直担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下一刻就听他问:“对了!若是斩妖泣血,那应该有很强烈的妖气。青羽,你能闻到密室里有没有妖气残留吗?”   “……”什么?闻、闻到?而且江雪静那一副很认真提问的表情又是什么鬼?!   “靠咧!我又不是狗!能闻到个屁啊!”   ……   青羽生完了闷气,又忍不住道:“你提到白家的命案,听你的意思,是对江雪铮突然间走火入魔这件事存有疑问。难道你觉得那不是偶然,也跟卢枫卿有关系?”   江雪静在听到青羽说的话之后,脸上有一刹那的变化。这个变化并没有逃过青羽的眼睛。他面对久久不语的江雪静,试道:“阿静,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对方不说话,他就一直等。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江雪静说:“不是卢枫卿,是霍倩。”   “什么意思?”青羽稍稍一怔,脑子一转,随即明白过来,整张脸写满了惊诧。“江雪铮会走火入魔,是因为霍倩?跟霍倩有关系?”   “我之前并不确定,只认为是有人在背后算计暗害阿铮。”江雪静闭上眼,用手捂住了脸,重重喘出一口气。“我原本以为是江家的某些人,直到方才霍倩说出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阿铮……   青羽没法理解:“可你不是说过,霍倩和江雪铮,他们、他们是,是……”   “情侣?是啊,可那又如何呢?”江雪静神色怅惘,声调平平似一波死水,没有起伏。“在许多人眼里,个人的感情是不如别的一些东西来得重要,比如在霍倩心中,家族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牺牲掉对她来讲相对次要的,譬如,阿铮。”   青羽见他说起这些,脸上始终平静的样子,不由道:“你不恨她吗?”   江雪静看着他,目光灼灼涌动:“恨,当然恨。阿铮是我唯一的弟弟,任何伤害他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可她已经死了,连基本的道歉都做不到了,更遑论赎罪。我再恨又有什么用呢?不如把这精力收一收,留待晚上。卢枫卿不可能就此消失不见,与其我们没有线索大海捞针般的去找,不如等他自己露面。我有预感,今晚的修阳派,一定会有事发生。”   预感……青羽眸中红光一闪,怔怔地看着江雪静站起身走出几步远,才如梦初醒,急急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眼神迫切:“如果我说我也有预感,你、你……”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看到的,索性道,“不管是不是今晚,但那一定不是好事,你会有危险!”   江雪静盯了他一会儿,就在青羽以为他会被自己劝住的时候,他突然很快笑了一下:“这不是很好么?既然连你也觉得会出事,那么十之八|九就会发生。”他顿了一下,转过身,道,“青羽,自打我们相识以来,你始终都陪在我身边。虽然实际相处的时光不长,但我觉得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似的。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也想跟你继续过之前那种吃喝玩闹走遍天下的生活。可各人有各命,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了,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想要就能实现的。”   青羽听下来,心中隐隐泛起一种不好的感觉,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青羽,你走吧。”   “……啊?”他一瞬茫然,耳边似乎刮过一阵大风,叫他没听清楚。   然而江雪静很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我是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牵扯进来……”   “江雪静!”青羽蓦然发疯似的咆哮一声,“你给我闭嘴!”   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倒把江雪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刚叫了一个“青”字,立刻被无情地吼了回去。   “闭嘴!”   江雪静不说话了。他还没见过这样的青羽,他是那么的愤怒、委屈、失望、难过、震惊,他的双眼通红,不是血瞳的状态,也没有要哭,纯粹是给气的。   他真的要气死了。   “刚才的话,你没有说过,我也没有听见。”这是完完全全表明了态度。“对了,我也说错了,我要说的是,不管是不是今晚,不管发生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你都会好好地活下去。”   江雪静被他那股坚定不动摇的气势狠狠震了一下。他反手握住青羽的手,良久才道:“……多谢。”   他拿出了从后室置物架上放置的一支玉笛,放在嘴边开始吹奏起来。   青羽一听,觉得曲子有些耳熟。后仔细一想,发现赫然就是曲静芸日日为卓臻吹奏过的梦安晶清诀的调子。   “你这是......”   “没什么,随便吹吹罢了。”江雪静吹了一曲,便收起了笛子,仿佛真的只是随意之举。   是夜,月黑风高。   修阳山外一处不知名的野林里,一条黑影不疾不徐地穿行在一片虬根错绕之中。   那人背上挎一个很大的长条形布包,看起来颇有份量。他似乎走了很久,呼吸又粗又急,喘得厉害。   尽管铁盒子上有禁制,但或许是年代久远,力量有所减弱,不能完全抑制妖气,与之靠近的时间长了,难免对人会产生影响,须得花费好大的精力去抵抗。   卢枫卿的修为在修阳派来说不算低,处于中等偏上。可他毕竟天赋一般,资质平平,再想上一层楼,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他本人似乎对此也兴趣不大,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追求的样子,为人谦逊温和好说话,做事情温温吞吞如春风拂柳,几乎从没给人留下过什么深刻印象,提起来也多半被人一致评价为老好人。   这样的人,谁也不会料到,如今他会携带这极其危险的兵刃,在此与来自异域的妖邪碰面。   “你来了。”阴姬美艳的脸上,金色细瞳忽地一闪,妖异万分。“卢公子果然守信用。”   “哦?还没验货呢,你就这么肯定?”对方实力远高于自己,四周围妖气强盛,卢枫卿处身处其中十分难受,但他仍然面不改色,不显山不露水。   阴姬沉沉一笑:“墨笑的妖气都要冲破天了。你一路过来,不太好受吧?”   卢枫卿不答,自顾自地解开绑带,直接将布包扔给她,“看看吧。”   碍事的物什很快被除去,匣上禁制犹存。骨节分明的手一搭上外部缠绕的锁链,立刻引起一阵窸窸窣窣,仿佛是在抗拒。阴姬皱眉轻吟,复而提唇冷笑,手指注入劲力,将匣上禁制强行破开。   “砰——”一声巨响,那些将铁匣束缚的锁链登时崩断成一截截的,彻底失去了效力。   斩妖泣血重新现世的一瞬,一道刺目的闪电撕开悬于头顶的暗夜,犹如被一柄利剑划破,两张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孔被照亮,紧接着传来一阵崩天裂地般的声响,似乎在昭示着有什么即将破封而出。   阴姬弯了弯艳红如血的嘴唇,叹息道:“久见了,墨笑少君。”   当然,墨笑已成亡魂刀灵,听不见也不会懂她的这声问候。   阴姬并没有去碰刀,而是对着一团浮空的白雾道:“他怎么样了?”   那团雾气从一个不规则形变成另一个不规则形,秦邀梦的声音从中传出,低宛动人却难掩几分疲累。“他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不好的是我,我快要困不住他了!”   “既然如此,放他出来吧。”阴姬看了一眼卢枫卿,“如你所愿。”   “哈,明明是你更想看见那一幕。”   秦邀梦犹豫了一下:“可是,要是有了墨笑少君的妖力加成,这之后我就更困不住他了。”   “没关系,那就让他杀到精疲力竭。”阴姬金眸一沉,“杀到无人可杀。”   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他的衣服此时布满大块大块的暗褐色污渍,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可他的容貌依旧是清朗斯文,只是爬满红血丝的双眼中几乎不见一丝清明,剩下的全是阴鸷狂乱。   江雪铮一手握上了斩妖泣血。刹那间,天地色变。   作者有话要说:   就......都是在尬聊......唉。 第35章 第 35 章   子时将尽。此夜,无星亦无月。修阳派内的山道两侧燃满灯烛,彻夜通明。   霍澜独自一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寝院的路上。他一天下来尽是被人支使得团团转,脚不沾地的,连定下来喝一口凉茶的功夫都少得可怜。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尤其是对于霍家而言。先是霍笙,后是霍倩,这两人在霍家是很有份量的人。特别是霍倩,那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她的死,第一时间在霍家内部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一时间,心有戚戚者有,惶惶忧惧者有,幸灾乐祸者亦有。   霍澜是个新来的小辈,资质普通,在如云的同侪中泯然众人,故而虽然姓霍,平时也不是很受到重视。不过他终究是姓霍,所以他的住所与普通弟子并不在一起,而是与霍家众人居于一处,是以夜归时与同伴分开。霍笙生前的寝院也在这里,当然,两者住所的规格配置肯定是不同的,霍澜这样弟子的要简单许多。   前面不远就到了。天知道他现在有多么想念自己的床!   猝然间,他浑身炸起一个激灵。   是极其强烈的煞气与妖气!从无到有,在一瞬间毫无预兆地出现,好像埋下的千斤炸药骤然爆发,明显到霍澜都无法说服自己只是幻觉。   修阳派内竟然会出现如此重的煞气,这极不寻常。   他哆嗦着,僵硬地侧过身。果不其然,周边的林子里出现了一条人影,由模糊逐渐清晰。   来人全身被数道黑色雾气团绕,手中长刀同他的双目一般猩红,迸发出铺天盖地的杀气……   几乎就是在江雪铮杀上修阳派的同时,待在霞光殿的江雪静立时有了反应。当然除了双胞胎之间特殊又玄乎的心灵感应,还是灵犀剑发出的剧烈振颤和刺耳尖鸣更有说服力。   霍倩的事情上报给了门派之后,霍家一时炸了锅,两人也暂时被扣留在了霞光殿。虽然被当成是犯人一样的看管让人很不爽,但也并非全无好处。比如,霞光殿就在霍家的领地之内,附近住的都是霍家族人,也就是说,他们离事发地点很近。   三两下解决了留守弟子,两人随即如风一般的向灵犀剑所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青羽从没想过,第一次见江雪铮,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之前陆陆续续听江雪静讲述过不少他们兄弟俩的事情,脑中勾勒出的形象,应该是一个温和文雅,又不失少年人的灵动活力,而不是像如今这般,顶着一张同江雪静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全然的凶残暴力,冷血嗜杀,视生命如草芥,泯灭了人性的样子。   这样陌生的江雪铮,连江雪静头一眼看见,都不由一阵肝颤胆寒。   他们到的时候,前方已是进入一片混战。   能惊动江雪静,当然瞒不过霍家修者及其他的高手。他们之中,不乏修为高深之人,此时尽数在此。对于这样一个明显已是走火入魔的人,大家自然不会再去管什么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这种道德上的顾虑,刀枪棍棒一起上,十几人联手压制江雪铮一人。何况在此之前,他手下已有不少霍家人的亡魂。   江雪静只消一眼便清楚,这些人定然不会手下留情,所抱的不是活捉而是诛杀的决心。江雪铮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况且直接被妖气侵蚀的他在得到力量加强的同时,身体上的伤害和负担也重之又重,加上丧失心智,完全没有任何思维和战术,全凭最原始的凶性在杀,吃亏也是不小,妥妥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然而,不管江雪铮变成什么样,他都是站在自家弟弟这边的,哪怕是对方会与他刀剑相向,哪怕为他不得不与众人相抗,哪怕之后他会承受千夫所指。   “青羽,”江雪静按紧了灵犀剑,他的目光自一来就放在了江雪铮的身上,从未挪开,即使现在正在同别人讲话。“帮我把阿铮和他们隔开,你可以的吧。”   “啊?啊,嗯,可以。”青羽稍稍一怔,很快有了动作,双眸幻化成夺魄朱红,手指交错结印,往地上一按。   在他手掌触及地面的一瞬,身边的江雪静不见了踪影。   那边,十余人正将发狂状态的江雪铮团团围住,准备祭出一个致命大招。却不料突然一个黑影闪进,还不待众人看清,倏然间,一道三丈高的火墙拔地而起,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外蔓延,范围之大,火势之惊人,将现场顿时化成一片熊熊火海,逼得众人不得不往旁边撤去。   “什么?!”“怎么回事?”“是什么人!”霍家众人皆为震惊不解,立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叫了开来。其中一人愤然跃起,竟比那火焰还要高,看样子是想要凌空飞越火海。可惜才进了两步就被如惊涛赅浪般猛然涨高的烈焰吞没,狼狈地打着滚才脱出火海,已然去了半条命。就近的同伴赶忙上前查看伤势,心中俱是激愤又惊愕,皆知这无名而来之火,非同一般。   被隔离在外的人一时间断然不会贸然行动,但被困在里面的那位现下没有危险意识,保不准一个兴奋就往外冲了。   当然,同身处在火圈里的江雪静此时吸引去了江雪铮的全部注意力,充满杀意的双眼紧紧锁定着他,这让江雪静不得不再次回忆起三年多之前的那个血腥的屠杀之夜,只是这时候与那时候不同了,再多的呼唤都改变不了,也唤不回原本那双清澈温柔的双眼。   在对方挥起斩妖泣血朝自己砍过来的时候,江雪静就清楚了这结果。   然而,明知无望,可还是不愿放弃,抱起一丝希望试一试。   “阿铮!阿铮!你看看我,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进攻没有丝毫的放缓和迟疑。   即使他喊破了嗓子,说哑了声音,回应他的仍旧是一成不变毫不留情的猛烈攻击。所学的一切斩妖除魔的法术,他都不忍心也不会用在江雪铮身上。这便注定了他必定处处受制,且支撑不长久。   “江雪铮!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江雪静抛开灵犀剑,徒手接住刀刃,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带出一口鲜血。双掌被利刃划破,殷红液体止不住地顺着手臂流淌。   有什么在燃烧肆虐的大火中,一点点支离破碎,走向绝望;而又有什么在绝望中,慢慢成形坚定。   江雪铮丁点都没有要清醒过来的迹象,而江雪静的手掌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斩妖泣血硬生生穿骨削断。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黑色符玉,是从霍家的密室里顺手牵羊来的。   说实话,自打得到了梦安晶清诀,江雪静就有打过它的主意。这黑色符玉最大的效果,就是可以将施在上面的法术,放大使用的效果。而到底能扩大多少倍,就要看使用者愿意付出多少。若想有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效果,最后会搭上一条命也实属正常。   在霞光殿的时候,他已将梦安晶清诀注入其中。   至于他将付出的代价……   江雪静把黑色符玉放在沾血的掌中,随后将它重重按进江雪铮的眉心。他看着眼前这张跟自己毫无二致的脸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欣慰。   “阿铮,你要记住啊,”他笑着对这辈子唯一的兄弟道,“今天,死在火海里的人是江雪铮;而活下去的,是江雪静,只能是,江雪静!”   “阿铮,要活下去啊……”   青羽释放出的火阵,是在普通火源之中掺杂了一点点炎凰真火,故而仍具威力却不至于伤人致死。但尽管如此,火场中心的高热是肯定的,连他也没办法控制,在里面待久了,就算没被烧死,也要被蒸成人干了。   高高窜起的炽热火焰吞没了中央空地上的两人,遮住了大半视线。他们两人之前为了不引起注意,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站得偏远。可这样一来,内中发生的情形他就看不分明,只依稀辨清两人似乎在交手。   正当青羽心里同样火烧火燎,焦急万分,打算冲进火墙去一探究竟时,身后突然间涌起一阵大雾,一下子将他完全笼罩起来。   是之前出现在蓝家村的雾妖!   他心中一凛,顿觉不妙,很快做出判断,回身的同时向一侧闪躲,恰好避过了从正背后袭来的利爪。袭击者的妖气同样不陌生,是阴姬。   “是你!”   浓雾隐藏了来袭者的身影。阴姬邪魅慵懒的声音穿透雾障:“好久不见,青羽大人。上次被那小鬼使了伎俩,放了你走。这一次他自顾不暇,可没人向着你了。”   青羽没理她的威胁:“斩妖泣血怎么会在江雪铮手上?”   “哦?你也知道这事?这样看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嘛,真是不明白卢枫卿怎么总是搞得神秘兮兮的样子……”   卢枫卿从霞光殿密室拿走的,果然就是斩妖泣血。   阴姬接道:“他来找我合作,我看也不用费什么劲,就答应他了。至于那个小子,呵呵,只是附赠,用来测试一下那把融合了墨笑魂魄做刀灵的兵器的威力,顺便看看修阳派的人自相残杀血流成河的样子,哈哈哈……想想就有趣呢!”   青羽冷冷道:“那你如今是见到了。”   “对呀,当真有趣。”   青羽无法理解她的癖好,根本不想跟她多扯:“你杀不了我。”杀了他,就是杀神,就等于是自寻死路。   这个事情阴姬当然清楚,不过她不甚在意:“我本来就没打算杀你呀。”她笑了一下,笑声轻飘飘散在雾里,“我是打算,让你生不如死呀,青羽大人!”   弥天大雾中,有什么东西从脚下极快地大力扫过来,带起一阵气流,打乱了雾气。青羽纵身一跃躲过,和她硬交了几招。   当显现出血瞳,浓雾对他的视野便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他甚至可以看见雾气中,秦邀梦掩藏起来的核元。   他起手不带一丝犹豫地朝那处打出一记烈炎。尽管秦邀梦意识到后立刻作了闪躲,可仍然是猝不及防,被烈炎擦过核元,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   “啊!——”秦邀梦惨烈嚎叫着,登时核元附近的雾气像是受到吸力,纷纷涌没入受伤的核元。而布散在整个山林的浓雾,此时不断变稀变薄,仿佛正在蒸发一般。   阴姬和秦邀梦都不是什么小妖,而她们似乎也不屑做遮掩,肆意散出的妖气重到就算是不懂法术的普通人也会感到不适的地步,让人无法忽视。修阳派的那些修士自是不必说,现下已有不少人暂时放弃了被火墙围绕的江雪铮,转而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追了过来。   青羽见状,又是一个跃身,朝着山林深处掠去。   他是担心两妖的出现对江雪铮和斩妖泣血会有不好的影响,下意识便将她们引离开来。这么做,倒是帮江雪静他们引开了一批人,但也意味着他离江雪静越来越远,没法第一时间得知他的消息,这么想想他又觉得不妥。   而且,要命的是,那些正追在他们身后的人,有个别的先前就看青羽不爽,现在见他同满身妖气的妖物混在一起,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断定他们是一伙的,厌恶仇恨一股脑儿地撒到他头上。   “不用费力气追了!”有人高声道,“咱们直接用五雷斩,将这些扰乱我派的妖物彻底诛杀殆尽!”   五雷斩,是一种很霸道的高级法术,借的是真正的天雷,可使受此法术者灰飞烟灭。本着“一降二镇三灭”的原则,除非是遇上穷凶极恶罪无可赦的妖魔,通常不会有修道者一上手就来这招,毕竟一用,对方八成直接就魂飞魄散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没犯大过错的,还是要给人家一个改过自新的赎罪机会。   而今,这群人中有人夹带私怨,欲以此术诛除青羽。同行的一干人,竟然没有一人反对,有几人只是稍微犹豫一下,便也同意了。   这多半还是因为这一天中,或者说这三天里头发生的事情太多,几记猛棍打得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昏了头乱了心,也没办法再思考许多。   十几个人同时施展五雷斩,而且个个实力不弱,那就是十分暴力又可怕的事情了,就连阴姬也不敢保证自己能硬抗下来,在他们起手捏诀的时候果断闪出好几丈远。   然而青羽没听过五雷斩,起先还有些纳闷,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头顶上,天雷翻滚,电闪雷鸣,明显不是正常的天气现象,而且单单只出现在他脚下土地的上空。青羽四下望一眼,竟是只有自己一人了。   “不、不是!等一下!你们不能——”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有点慌神,然而想要逃走已是来不及,他的大声叫喊也没有被人理会。   受这一记五雷轰顶,青羽不一定会死,但绝对会受不小的伤。瞧眼下这情形,怕是至少得废掉半条命。   他受伤不要紧。可问题是,他伤了以后谁来帮江雪静?他有些无助又绝望地想。   直到最后一刻,他发现自己心里记挂着的,还是江雪静……   到底,那道五雷斩还是没能落到他头上。   因为在它劈下来之前,有人帮他挡住了。青羽抱着脑袋,愣怔地望着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现在定定地站在眼前的人。   雪衣白发,天人之姿。   尽管算起来已经上千年没见,这人还是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只是一头青丝转成了满头霜雪。   “苍雩……”他呆愣着叫了一声,一瞬间以为自己其实还活在梦里。   “嗯。”男子俊美无俦的脸上尽是温柔祥和,仿佛刚才的雷霆万钧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他正要上前摸摸青羽的头,在看到明显与衣服颜色不搭的那根藏青发带的时候顿了顿,随后叹道,“长大了。”   青羽抓过他的手,实打实的触感,让人顿觉安心。“你、你怎么、怎么……”   苍雩笑笑,安抚他道:“别急,你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难道是见到我太开心了?果然没白养你嘛哈哈哈……”   “……”青羽憋了半天,终于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想你啦。再说,我若想找你,一找就找见了,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既然这样,那你之前没来找我,肯定是没在想我了。”青羽一脸狐疑,“你为什么突然想我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苍雩拿指关节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搞得好像我要对你图谋不轨一样。”   “某人有前科!”青羽眼神移了移,有一人隐匿在黑暗里。之前追捕他们的人此刻尽数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没有血腥气,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苍雩的语气弱了些:“那我又没有……我还救了你,你怎么不说?”   “你们一样的!”   “……”   “你和他……还在一起呀?”青羽放低了声音,虽然黑暗处那人想必还是能听见。   苍雩笑了一下,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青羽不太能明白,不过应该没有痛苦难过之类的。   不是痛苦就好。   “你这不是都看到了。”   “……好吧好吧,随你。对了,你找我到底干嘛?先说好,我暂时不回天域的。”   “为什么?”   “人界挺好的。”   苍雩意味深长地看他,一副了然的样子。青羽有一种被人看穿的错觉。   还好苍雩并不点破,只道:“数日前,你在妖界搞出这么大动静,叫人想不知道都难。我怕你出事,就来看看你。”   “啊?”青羽傻眼。是说他们穿越天玑门的事吗?可那时候他是真没觉得有什么的,却没料到还能惊动到苍雩……   “我们那时候恰巧在妖界。”苍雩补充道,“目睹了全程。”   “原来如此。”青羽点头,旋即眉毛一挑,“不对,既然你在,那你那时为什么不帮我?”他可是被好多妖兵妖将追围,差点没法脱身。   谁知苍雩一脸淡定道:“我们都想你掉下来啊,又怎么会出手呢。哪知道你居然就这么成功冲破天玑门了……”   “……”青羽气死了,“你还是我认识的苍雩吗?你怎么变成这样的苍雩了?……我知道了,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苍雩居然还笑得出来,眨眨眼,道:“别气别气,我逗你的。对了,那天和你一起的那人,是谁?”   “是……”青羽才说了一个字,倏然卡壳。糟糕,太激动了,把正事给忘了……   有什么在很远的地方炸裂,一波波振动传到他们这里,已经减弱了不少。   “阿静!”青羽顿觉不妙,惊呼一声,立刻抛下苍雩,向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阿静……”被无视的苍雩伫立在原地沉吟片刻,若有所思。   “不跟?”不远暗林里传来一个低沉男音。   “那只蛇妖呢?”   “解决了。”   “杀了?”   “没有。”   “你积德啊?”   “你有完没完?”   苍雩笑了笑,不再多言,见好就收。   “走,去看看这个\'阿静\'是何方神圣。” 第36章 第 36 章   青羽匆匆赶回,原先的烈焰之墙已被击散,而火势却是在不断扩大蔓延,这地方完全沦为火海一片,而且不知为何,原来聚在此地的一群人现在一个影子都不见了。   他不畏炎火,眼都不眨一下便冲进火场中找人,却是遍寻不到。正当他快要急得发疯的时候,突然瞥到熟悉的衣衫,有一人跪倒在地,头发披散着,整个身子快匍匐到地上去了。   “阿静!”他飞快跑过去,心跳得厉害,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来。“阿静,你怎么样?伤在哪里?”   江雪静的反应有些慢半拍。他的目光十分空洞迷茫,没有焦点;身上衣服松松垮垮的,洇湿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怀里抱着灵犀剑,剑鞘静躺在地上,剑身虽未染血,却有些黯淡。   好一会儿,他的眼中才开始有焦点,动了一下眼珠,目光落在青羽身上,定住不动了。   那样全然陌生、充满疑惑与茫然的目光。   青羽看着,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淋了个透心凉。他松开了紧攥对方衣袖的手,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封住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不说话,对方却开口了。   “我哥说……如果见到一个穿红衣的……长得很漂亮的男人……让我替他,向你说一声……对不住……”他的嗓子似乎受了伤,发出的声音极为嘶哑又苍凉。   思维意识还没跟上,眼中已有湿热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出、滚落。   青羽脑子里一时间变得乱哄哄的,像一团纠缠不清的麻线。然后在某个瞬间,突然窜出一把火,将这一片乌七八糟烧得干干净净。   他极慢蹲下身,从来没有那么仔细认真地看过这张脸。然而越是仔细,越是认真,就越是绝望和心碎。   “你是江雪铮。”他木然开口,“你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那他是不是换了你的衣服……你们两个,对掉了身份……那,”青羽茫然的目光在附近游弋一圈又回到他的身上,颤抖而无措,“他人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尽管他意识里并不肯承认这一点。   江雪铮方才脱离魔怔,极为虚弱,再加上满身深深浅浅数不清的伤,现在的他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然而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强撑着没有放任自己陷入昏厥。对于处在走火入魔状态中发生的事情,大体还记得的一些,也因此,更觉自己罪孽深重。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哥他穿着我的衣服,倒在我面前,只说了两句话……一是要我好好活下去,另一句话……我已经告诉你了……”   青羽的双眼映照出炽烈火光,焰苗在眼底跃动,将一双棕色眼瞳烧成猩红一片。   “哥身上有很多伤,想也知道是我……他们没认出来,把我哥当成是我,就算死也不肯放过,说要把他的……身体丢进炼丹炉里彻底焚化殆尽……”   一股强大的灵力于瞬间爆发,冲击着这一片广阔之地。仿佛得了助力,现场的火燃烧得更旺了。   江雪铮吃惊地看着眼前之人突然间变化了模样,衣饰精致华美,流光溢彩;双瞳红得发亮,额间多了一道火红色焰形印记;长发如瀑布般披散,起身的时候,堪堪盖过了脚踝。   青羽一把捞起他的衣领,难以压抑的暴怒,咬牙切齿近乎嘶吼:“你就任由他们将他带走?他是你哥哥!他活着的时候你伤害他,死了你还任由他被别人糟践?!你还是不是人!……”   “我没有!不是,你听我说完!”江雪铮咳了两声,一口气喘不过来,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却犹自拼命解释,“我当然不能让他们把我哥带走!可还没行动,突然闯进一个人,放出大量瘴气遮蔽众人视线,把我哥劫走了……”   “劫走了……”青羽一愣,紧接着问,“是谁把他劫走?劫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应该没有人看清楚……有一半人去追了,另一半的人则是将斩妖泣血带走,留下两个年轻弟子看着我……不过火势大起来,他们可能害怕,就都跑了,最后倒是没人管我了。”   青羽放开他,整个人都有点发懵。在原地漫无目的站了一会儿,脚下没意识地动了动,朝着一个方向,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还没走两步,被人从后面按住了肩,迫使他停下来。他麻木转过身,呆呆地望着苍雩。   “这是要去哪?”苍雩动作轻柔,拭去他脸上的泪水,“找人?”   青羽迟钝地点了一下头。   “知道在哪里吗?”   青羽静了一会儿,摇摇头。   苍雩叹气,伸手绕到青羽的后脑勺,把他束发的发带解了下来,拿在手上,道:“这是他的东西吧?”   青羽愣愣地点了点头,像是意识又回来了,眼睛亮了亮。   苍雩可以凭借任何一件随身携带超过一个月的物品,找到最后接触它的主人。当然,前提是这人得还活着。   这条发带虽然戴在青羽头上挺久了,不过苍雩应该有办法分辨他和别人的。而且,如果苍雩可以找到江雪静的下落,那就说明他还没有死……   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苍雩摇头,将发带归还给他。   心仿佛炸裂成无数碎屑,又好像被人狠狠攥紧揉搓压扁,青羽头一回,感受到连呼吸都是痛的滋味。   江雪静,真的死了。   看他眼中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苍雩自然心疼,把他搂进怀里安抚,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   “我救不了他,见不到他最后一面,连他的遗体都寻不到……我怎么这么没有用呢……”他把脸埋进苍雩的胸膛,口中喃喃着。   苍雩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顶心,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摸着摸着,突然想起一事,放开他,道:“你的发带是不是在他那处?”   青羽泪眼婆娑,点点头。   “或许,你可以找到他的遗体。”苍雩道,“你试试寻你的发带。”说着,苍雩用手盖住他的眼睛。“闭上眼,摈除杂念,除了那条发带,别的什么都不要去想。那是你的东西,你自己应该感应得到。”   青羽试了几次,费了好些功夫,终于有了结果,抓住苍雩蒙住他眼睛的手,有些激动和焦急:“我看见了!是一个很昏暗的所在!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从来没见过……”   苍雩安抚他,道:“别急,什么方位知道吗?”   青羽顿了顿,向西北方向一指。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远远地矗立着一座高塔,塔顶镶嵌的一颗巨大夜明珠,正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那个方向,是沐风塔。”江雪铮道。   由于苍雩替江雪铮治疗了一番,他终于能站起来,勉强可以独自行走。   三人来到沐风塔,在塔的外围未有发现,几人进塔里绕了一圈,同样一无所获。此地显然已经有人来过,之后又离开了,想来是没发现什么问题。他们的搜索必然细致,是以青羽几人粗粗一观,均未见端倪。   “这里可有密室或是暗道吗?”青羽问江雪铮。   江雪铮摇头:“我不知道,这里我并不常来。不过我记得,有一个人时常会待在这里。”   “谁?”   “经常跟着我哥出任务的卢枫卿卢师弟。”   “是他?!”青羽脸色变了变,“说不定就是他劫走了阿静!”   见他有如此大的反应,江雪铮不由纳闷:“你认识他?你为什么会认为是他带走我哥?”   “卢枫卿手上有回魂返生丹,这东西又不能给自己用。何况,今夜你被斩妖泣血的妖力控制杀上修阳派这个事情,可也有他一份呢!”   “回魂返生丹?”江雪铮疑惑了一下,“这不是,霍家的宝物么?怎么会在他手上?”   听他这话,青羽才倏然想起,他说江雪静最后只来得及跟他说了两句话,那他极有可能还不知道霍倩的事……   “呃,他应该,是从霍倩手里抢的……”青羽这时候终于发现,最惨的还是江雪铮。这一天里,他先后死了爱人和亲人,身不由己造下杀孽,受人唾弃,连自己都身份都必须舍弃掉,不得不挂上他人的名头才能生存下去……青羽左右为难,想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说实话:“因为霍笙死了,霍倩想拿灵药救活他,却不料被卢枫卿偷袭。我们去到霞光殿后室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告诉了我们杀她的凶手,还有,还有……”   青羽不忍心了,江雪铮的反应简直跟他刚才听闻江雪静的噩耗的时候一模一样,积满泪水的双眼空洞无神,眼底黑暗得透不出一丝光芒。   “还有什么?”他说。   “还有,霍倩说,她要向你说一句对不起……”多么熟悉的字句,多么熟悉的场景。刚才这人还替别人跟他说对不住,没曾想一转眼,轮到自己将这话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了。   “你还好吗?”青羽禁不住还是上前关心了一下。虽然他自己的悲恸如海深,但看到江雪铮一副喘不上气快要晕厥的样子,他又于心不忍。毕竟是江雪静的亲弟弟,还有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只要一看见这张脸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就无法视若无睹。   只是那一句“节哀顺变”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相信江雪铮亦然。   “谢谢,我……撑得住。”听得出来,他在竭力压制着伤痛情绪。   苍雩在一旁从头听下来,大致能明白发生何事。生生死死的事情他经历的太多,此时也唯有释出一声叹息。   除此之外,他的目光一直在一处石雕壁板上停留。壁板四围祥云浪涌,中间正正方方四个大字:明修善法。   “怎么了?觉得有问题?”他身边无声无息闪出一个人。一身玄青暗纹衣袍,奢华却不张扬。黑发正冠,容颜苍白,坚毅冷峻。   这人便是玄佾。他神出鬼没,气场强大,突然一下出现,把青羽和江雪铮都吓了一跳。   苍雩:“直觉而已。”   玄佾:“砸开看看不就知道。”   苍雩:“这是别人的地盘……”   玄佾:“哦,那好吧。”   青羽:“……”   江雪铮:“……”   苍雩:“你确定是这里吗?不是别的地方?或者附近?”   青羽肯定道:“是这里,没错。可我找遍了,也没找着有什么机关。”说罢,他看了看江雪铮,“既然苍雩觉得不太对,那我们就把它砸开吧。”语气陈述,完全没有征询意见的意思。反正他对整个修阳派都没什么好感,刚好砸他一块石壁出出气。   就在青羽要动手的时候,忽然听见咔嗒一声响,眼前的石壁竟然自己动了!   壁门半开,缓缓现出一道人影。门后面站着的,赫然便是卢枫卿。   他看了一眼外面站着的几人,脸上没有半点惊讶,眼睛都不眨一下,无比淡定地又转身走进去了,仿佛他真的只是来应个门而已,留下四人对着半开的门洞面面相觑。   密室内中,就像青羽之前所说,昏暗无光,摆设只有一张床板,一把椅凳,一盏烛台,和一个空的置物架。江雪静就直挺挺地躺在那张床板上。   青羽一进去就直奔到他身侧,果然见他面色灰败,肢体僵硬,全然一副死丧之相。他咬了咬嘴唇,对卢枫卿道:“你把他带到这里来,是想要救他吗?”   卢枫卿挑眼看他:“怎么呢?你是想我救他,还是不想救他?”   “当然想救!”青羽摸不清他的想法,可也绝不示弱,“就怕你没这么好心!”   卢枫卿无所谓地笑笑:“这倒是,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的青羽特别不爽,不由放下狠话道:“你今天不把回魂返生丸交出来,就休想活着出这道门!”   哪知卢枫卿哈哈一笑,张开双臂,人站成大字型,道:“你尽管来搜,搜得出回魂返生丸,就归你。”   “你!”青羽气极,上去就要扒他衣服,被苍雩半道拦了下来。他冲苍雩大吼:“你放手!干嘛拦我?”   苍雩哭笑不得:“我说你这傻小子,急什么啊?你都没有发现吗?”   青羽一懵:“发现什么?”   苍雩将他重新带到江雪静面前,拿起他的食指放到仰躺之人鼻下,道:“感觉出什么没?”   青羽一开始拧着眉,继而一怔,随即心跳加速,表情是又惊又喜。   极微弱的呼吸。虽然不甚明显,但是存在。   “你,你已经把丹药,给他吃了?”青羽看向卢枫卿,愣道。   卢枫卿放下手臂,甩甩袖子,轻哼一声,好似不屑回答。   “那,他要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见卢枫卿不搭理自己,青羽便转向苍雩弱弱问道。   “看这样子,少则数天,多则半月。”   “哦哦。”青羽安心下来,所有的阴郁悲伤一扫而光,像是重新找到了希望,他望着江雪静,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   密室外,江雪铮拦住了正欲离开的卢枫卿。   他的来意,卢枫卿想也知道。“怎么呢?想杀我,为霍倩报仇?你可知,她是害你走火入魔的元凶!”   “我知道。”江雪铮毫无意外,平淡道:“我不恨她。”   卢枫卿不以为然,轻讽道:“啧啧,爱情真是伟大啊。”   “我也不会杀你。因为你救了我哥。”   “那你找我做什么?”   “为什么你会想要救他?为什么做那些事?”   “救你哥,是因为他是个好人,自我进入修阳派,他自始至终都待我不错。至于其他的事情,那要说来话长了,你想听吗?”   “愿闻其详。”   “好吧。这要从四百年前开始说起啦……”   ……   青羽本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江雪静的身边等他醒来。这时候,从旁边走出来一个人。   他眼角余光瞥见,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打算去搭理。能被他这般无视的,除了玄佾,也没有别人了。   不过玄佾自然不会跟他计较,青羽在他眼里,充其量就是小毛孩一个。   玄佾语气淡淡:“丹药虽灵,但毕竟伤了根元,就算是起死回生,他也无可能与普通人享受相同的寿数。”   青羽明显震了一下,却仍旧不理他。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呢?这人在他这里,可是有不良前科的。   玄佾继续道:“而且,即使他没有死,你们在一起,可他作为凡人,只不过短短几十年寿命;而你至少还能活上几千年。在你漫长的生命里,他的存在,实如流光瞬息,只是鸿泥雪爪而已。”   青羽垂在衣摆的手暗暗紧握成拳。“你想说什么?”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害你。”玄佾嘴角弯起,笑容中带有一丝邪气。“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想不想知道?”   青羽终于第一次正眼看他,直勾勾的,好像在盯一个死人柱子。   “什么办法?”   “冥域幽冥殿中的生死簿,记载了人生生世世的命格与寿数,一言不差,一分不少。只要他的名字还在上面,便永远无法跳脱轮回,任凭你如何做,喂多少仙丹药草都是无用。而唯一能够解决的,能让他与你长长久久在这世上活下去的方法,就是——”   “除去生死簿上他的名字!”   玄佾满意点头:“正是。”   “要怎么做?”   “很简单啊,抹掉就行了。”   “……”你当是擦桌子呢?怎么擦,用手擦?还是拿抹布擦?青羽暗自腹诽,面上倒是一点没表露,留了个心眼,道:“需要我付出什么?”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玄佾笑意更浓。他突然抬起一只手朝青羽脸上伸过来,后者反射性地全身绷紧,僵着身子,大气不敢出。没办法,他对玄佾有心理阴影,本能地害怕。   他将手虚虚盖在青羽的右眼上:“一只凤凰血瞳而已。”   青羽大脑空白一瞬,猛然回过神,一下拍开他的手,犹自不信:“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而且重点是,一只眼睛啊!居然说是什么不要紧的!一听就不靠谱!   玄佾无所谓道:“你可以去问苍雩,不过他可不一定能同意让你这么做呢。”   青羽立刻反驳:“他同不同意关我什么事?只要我想做,他也拦不住!”   “嗯,劲头不错。不过你知道怎么去冥域吗?知道幽冥殿在哪?知道生死簿怎么打开?”   “……”他还真是一问三不知……“你特地跑来找我,不会只是想告诉我这些话吧?”   玄佾但笑不语。   青羽看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其实是你自己想去冥域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不想让苍雩知道,所以拿我当借口,是不是?”他越看玄佾越觉得他有阴谋,双眼一瞪,“你想做什么?”   哎呀真是的,要不怎么说是好心当作驴肝肺……玄佾暗暗好笑,这孩子对他是有多大的阴影,怎么不管他做什么都觉得不是好事呢?不过还真被他蒙中,他确实另有目的……   他一点也不在意,只道:“我想做什么事情,这你也管不着,反正不是坏事。就问你一句话,要跟我去,还是不去。”   青羽咬着嘴唇,考虑了一下,最后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去!”   冥域,如同青羽所想的那般,幽暗阴晦,透着一股寒意,到处有一种空空旷旷,渺无回音的感觉。跟去妖界那会儿一样,让人感觉不舒服。   他甫一进入,不自觉地又显现出在天域时候的样貌了。   还没等他反应,玄佾就提醒他:“收一收你的灵力。”   “哦。”   两人在忘川河上漂流,河水是血一样的颜色。青羽好奇,把手伸进水中撩了撩,却没有水流的感觉,丝丝凉凉,倒像是被围裹着雾气。他又忍不住掬起一把,一瞧,手上什么也没有。   他小声嘀咕着:“真是奇怪的地方……”   “身置此河之中,可见人的前世今生。”玄佾淡笑道,“你要不要试试?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你的前一世呢?”   青羽一听,这不是要把他踹到水里的意思嘛?而且好奇归好奇,他可没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前一世有什么好看的?不看!”他开始喋喋不休。“你快带我去找那个生死薄啊!哎我说,我们在这里漂啊漂的已经很长时间了,到底还要晃晃悠悠多久啊?你是不是不认得路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玄佾看他一眼,笑得十分古怪,“第一,我们很快到了;第二,我认得路;第三,我行不行,这你可要去问苍雩。”   青羽稍稍一愣,不明所以:“为什么要问苍雩?”   他的眼神满是无辜又天真,看得玄佾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笑叹道:“还是没长大嘛……”   青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气鼓鼓打开他的手,捋着被弄乱的头发,突然就听见一个声音:“你在害怕?”   青羽手上动作一滞,心里慌了一下:“你乱说什么啊?谁会害怕!”   玄佾看他乱飘的眼神,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要搞得像要就义一样。放心吧,要不了你的命,也不会对你的以后造成多么严重影响。就当将你生命的一半分出去,并且你随时都能够收回。”   青羽疑惑:“什么意思?”   玄佾并没有多做解释:“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这就是生死簿?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纸?”青羽死盯眼前的白纸一张,眼珠都要瞪出来了。“要怎么找人啊?”   “他的心头血带了吗?”   “嗯。”   “拿出来放在手心,然后过去按在纸上。”   “哦。”   青羽把手放开,纸上竟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不由自主地憋住气,把脸都憋红了,纸上才隐隐约约显现出字迹,逐渐清晰。   白纸黑字,江雪静。   简简单单三个字,他却是看见了背后密密麻麻记载着的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他的今生,前一世,再前一世……如洪流般一股脑儿冲进他脑子里,又似林鸦呼啦一下全部散开,留下的仅仅只有眼前的这三个字。   青羽一时怔住,久久不曾有反应。直到玄佾在他后背敲了一记,才恍然清醒。   他催促道:“傻呆呆看什么呀,还不动手?”   青羽颤抖着,却坚定地,举起右手,遮住眼睛。   一道,两道……鲜血顺着他右侧脸颊蜿蜒流淌,宛如止不住的血泪。   掌心烫得惊人,他似无所觉,缓缓贴近那个心中最记挂的名字。一触及生死簿,便觉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薄薄的纸页簌簌抖动着,连同他的手掌一起。   江雪静的名字由墨黑转成亮红,竟兀自燃烧起来,细密的火舌吞噬了有关江雪静的所有。他的命数,将不再归掌于冥域。   从此,生死簿上,再无此人。   当一切尘埃落定,纸页重新恢复成原先的空白一片,了无痕迹。   青羽空举着手,神情恍惚,整个人处于放空状态。他的半张脸都是血,红色的液体仍汩汩地从右眼中不断涌流而出。   须臾,他的手无力垂下,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终是完全失去了意识,向后一倒……   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沐风塔的密室之中了。   右眼很痛。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感觉到的是浑圆灵活的眼球。虽然在化成人形的状态下,双眼依然完整,但毕竟还是不一样了,有些东西是没法看见的了。   不过青羽也没觉得多可惜,至少左眼还在。   他偏过头,身边躺着的是江雪静。他的伤恢复得差不多,面色也比之前见到的要好,胸膛有不甚明显的起伏。青羽往他这边挪了挪,手肘撑地,掌根托腮,就这么痴痴地看江雪静,看了好一会儿。   他沉吟片刻,突然伸手捏捏对方的脸,又挑起一撮头发放到眼前仔细端详,接着将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皱眉咕哝:“……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啊,这还不是跟之前一样……啧,难道玄佾死老贼又阴我?不行!我要去找他……”   就在青羽站起身时,江雪静的眼皮动了动。   这一动没逃过青羽的眼,他赶紧又蹲下来,眼巴巴地守在他身边。   江雪静醒过来,第一眼就见青羽正紧张又激动地盯着他瞧。他还搞不清楚状况,自己这是在哪?不是应该死了吗?怎么还能看见青羽?   不过能再见他一面,哪怕是幻觉,也是好的,他有些开心地想。   下一瞬,便听到青羽倒吸了一口气,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怎么了?”他下意识问了出来,完了才发现自己居然还能正常说话。   如果这时候江雪静眼前有一面镜子,他就知道青羽为什么而惊异了。   他的左边眼瞳漆黑深邃,而右边的瞳仁,此刻竟是赫赤如血。   看来不需要去找玄佾了,青羽了然地想。   “没什么。”他温温一笑,柔声道,“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江雪静试着动了动四肢,有些讶然,“我,没死吗?”   “呸呸呸!你当然没死!”一提这个,青羽的笑容一下子垮下来。“说起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自己做那么大的决定都不告诉我一声!一个对不起就完了?这是跟霍倩现学现卖呢?你想那么就把我打发了?我知道在你心里你弟弟是第一重要,毕竟你们在娘胎里就一起了。我们才认识多久,怎么也比不上的,我觉得我能排个第二也蛮不错了。可是没想到,在你心里,第一跟第二是差了这么多的!你可以为了第一连命都不要,却只能给第二一句冷冰冰的对不起!还是转述的!”   青羽一口气不停地叨叨叨叨,一连几天因他而起的悲愤,委屈,伤感,忿闷,惶恐,嫉妒全部一股脑儿冲上心头,又噼里啪啦地尽数化成苦水倒还给江雪静。   江雪静听完,整个人都是处在一种懵逼又震惊的状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心疼自责得不得了,当然还有一点点不能言说的小小欣喜。   “我之前曾想过,若能有幸逃过此劫,我定放下一切,尽我余生,和你在一起。”   他说得如此的真挚、郑重、认真,像是立下了一个永不改变的承诺和誓言。   所有的道歉和解释都是苍白无用,不是青羽想要的。而唯有此言,才是他真正期盼听到的。   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啦!   青羽安静地没有再说话,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是肆意又张扬。   青羽第二次见到江雪铮,对方终于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白衣翩翩,斯文灵秀,恂恂儒雅,又不失凛然风骨。   “今后有什么打算?”江雪静问他。   “寻一处清净地,继续修行。”   “你要离开修阳派?”   “嗯。”毕竟有这么多无辜的人死在他的手下,尽管不全是他的过错。   江雪静自然懂他所想,点头道:“也好。”   “哥打算去哪里?”   “世间这么大,不去走走看看岂不可惜?”   “我看,是不去‘走走吃吃’才可惜吧?”江雪铮无情揭穿。   “你小子!”江雪静瞪他,“皮痒了?”   江雪铮嘻嘻笑着,目光在不远处的青羽身上落了一落,道:“是跟他一起吗?”   “什么他啊他的,”江雪静趁青羽不注意,悄咪咪在弟弟耳边低吼,“要叫大嫂!”   “哦。”   江雪静皱着眉:“我怎么瞧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你对他有意见?”   江雪铮摇头:“没有。我倒是觉得他……大嫂人美心善,就这么跟了你,实在可惜。”   “……”江雪静气到想要拔剑,“你是不是欠削?!”   “好嘛好嘛,般配般配,神仙都没你们配!行了吧?”   “嘁!这还差不多……”   “你们这就说完啦?”青羽道。   “嗯。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又不是小孩子,会照顾自己的。”   青羽“哦”一下,随后欢喜一笑,道:“那我们要去哪里呀?”   “随你。你想去哪?”   “唔,我不知道……”   江雪静思忖片刻,道:“想不想去吃醉香楼的照烧鸡?”   “嗯!”   “想不想去吃谭记酒楼的蜜汁猪肘?”   “行!”   “想不想去吃梅香坞的清蒸鳜鱼?”   “好哇!”   “想不想去喝杏花阁的女儿红?”   “听起来不错!”   “想不想……”   “想想想!只要有你一起,我什么都想!”   “那,走吧!”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尬聊结束!完结!   这是一篇非常失败的练笔,大纲改了又改,前后bug太多了,后面我都没法圆.....就这样吧。   十分感谢能够坚持看到最后的小天使!谢谢你们QAQ!   如果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欢迎评论!我也很想要有所提高,一个人摸索太辛苦啦,谢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